第162章 忆江南(86)

“你会把蝼蚁当做对手吗?”女囚看着娇娘的眼睛,自嘲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蝼蚁,只要他们想,随时可以碾死我。”

在她的夫君和那个好表妹心里,她天真,愚蠢,好拿捏。对夫君一往情深,言听计从,连夫君收养嫡子,娶平妻这样的事情都忍!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笨,更没有脾气的。

他们把她的爱,当成了拿捏她的把柄,并借此嘲讽她,奚落她。无妨,她不在意,因为在兵法上,轻敌是大忌。他们越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就越有可能成事。阖府上下,谁能想到,她这么一个蠢女人,竟有胆子暗中谋划着杀人。

亏得爹娘疼爱,并未像寻常女儿家那般长大。除了请师傅教导她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外,还请了师傅教她最为感兴趣的医术,毒术。因为琴棋书画学的不好,她成了旁人眼里的草包,殊不知她真正擅长的医术和毒术。因为这东西上不得世家小姐的台面,故藏着掖着,无人知道。

从前不用,是因为用不着。她家有钱,单是府医就有三个。若非知晓枕边人对自己不利,她不会怀疑府医。不怀疑就不会去调查,不调查就不会知道府医被夫君收买。母亲的死,是夫君与府医的手笔。

女囚坐回地上,抱着膝盖,语气淡淡。

“枉我空有一身医术,毒术,却没看出我母亲病得蹊跷,也从未想过,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府医,拿了我们家无数好处的府医不仅给我母亲下毒,还给我下毒。因为了解,故而下毒下的极妙。因为信任,即便母亲病故,即便我的身子日益衰败,我也未曾有一丝一毫地怀疑过他们。我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用我学来的医术,毒术复仇。”

娇娘询问女囚是如何下毒的,她想着,她或许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杀了长公主为丁家报仇。

女囚抱紧膝盖,告诉娇娘,她用相生相克之法来对付那个孩子。比如屋内摆放的花草,单独观赏时无毒,可若是与婢女身上佩戴的荷包中的香气混到一起,便会形成微毒。再比如,他的饮食。单独吃饭,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若是加上饭后的水果或者点心,就会损其自身。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一到两个月,待他的亲生父母发现时,他早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沈渡指责道:“你用此法对付一个孩子未免太过。”

女囚抬眸,眸光极为冷淡:“妇人之仁!他们若是将复仇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绝无可能。你这个人,太过优柔寡断。”

沈渡不服,反驳道:“即便抄家流放,也不涉及六岁以下孩童。”

女囚淡淡道:“所以才会留下隐患!你以为不杀他是恩德,等他长大了,就会回来找你报仇。届时你要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你仁慈,别人未必仁慈。何必为了那点儿仁慈之心,断了自个儿的生路?”

话不好听,道理却是那个道理。

沈渡自己就是例子。生母的死,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沈家都讳莫如深。他的这条命,不是长公主要留的,是父亲留的。在过去的这些年里,长公主从未放弃过杀他,他也从未放弃过找对方的麻烦。若真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必杀长公主。

娇娘蹲在女囚跟前,用戴着镣铐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是坏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人。是不是那个孩子对你做了什么,才会让你……”

“无论什么原因,他都是我杀的。”女囚低着头。

“什么都不说,苦得只会是自己。”娇娘坐在女囚旁边:“咱们都是女人,我也没有孩子。你是被仇人算计,我亦是。不瞒你,我时常看着旁人的孩子发呆,想着我若是有了孩子,他会是何模样?是乖巧还是淘气。可惜,我是棋子,不能也不可以收养孩子。我想,在你不知道那个孩子的来历之前,定是待他如珠似宝。”

“他被抱过来的时候只有小猫那么大,身上瘦的一点儿肉都没有。我抱着他,手都是颤的。我怕我养不好他,我怕他在我这里受委屈。我亲自给他挑乳娘,怕胖的热着他,怕瘦的硌着他,我是真心把他当成自己孩子疼的。”

女囚看着地面,眼神发直。

“我没有做过娘亲,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只能边学边做。除了没有生他,喂养他,凡是母亲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他哭闹我哄着,他睡觉我陪着,他生病的时候,我日夜不眠照顾他。他牙牙学语的时候是我跟他对话,他蹒跚学步的时候,是我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的。就因为他的亲生母亲不是我,他就哄着我吃毒药。那么小的孩子,眼睛里全是笑意,一口一个阿娘地叫着,把毒药往我嘴里塞,我的心,比这京城的冬天还要冷。”

沈渡蹙眉:“兴许他不知道那是毒药!”

女囚眼里全是绝望:“我也心存侥幸过,可事实证明,他知道那是毒药。他想要毒死我,让我给他的亲生母亲让路。稚子心狠如此,焉能怪我心毒?况且……我给了他机会,不止一次。”

书上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孩子的生母想要利用孩子毒杀她,她便利用孩子杀了他们母子俩。她以身子孱弱为由,居于院中,任何人都不见。孩子年幼,自然交由他的生母照顾,这也是她那夫君和表妹想要的。

依照常理,孩子回到生母身边自然要比待在养母身边强,然事实并非如此。所谓生母,只是有血缘关系。她没有真正的养过孩子,不知道养孩子有多难,更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顽劣起来有多难带。

一个生父,一个生母,他们眼中的母慈子孝,阖家团圆是建立在她过往的付出上。孩子乖巧地时候逗弄两下,便以为那是全部。她借病退出后,他们方才知道,孩子不止会笑,会乖巧,会讨好,还会哭,会闹,会撒泼耍赖,会蛮不讲理。

生父嫌他烦,将他丢给生母,生母觉得他闹腾,把他丢给嬷嬷。他们的不管不顾,刚好给了她暗中运作,下毒的机会。孩子发病后,本该照顾他的生母一问三不知。号称视他如命的生父,不反思自己,一味责怪生母。

她蛰伏在暗处,看着他们相互指责,狗咬狗。这还不够,她还要诛她夫君的心。那支用来穿心的利箭,便是他捧在手心里,想要与其共度余生的表妹。只有女人才明白,那些甘愿与人无媒苟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表妹能与他诞下野种,自然也能与别人珠胎暗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