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岁影
他驻足回望,身后的喧闹声却突然凝滞了。
只见巍峨城墙上,密密麻麻站着一排妖怪,狐耳在晚风里不安地颤动。
几个胆大的妖怪举着写满祝福的黄符,墨迹未干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化作歪歪扭扭的墨团。
“张公子可要记得回来啊!”
“下次多带点人间的话本子!”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里,还夹杂着细碎的呜咽。
张公子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家伙,他不过是去趟一气道盟,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
况且婚期将近,一个月后他必定要回来,在涂山的繁花下与容容共结连理。
城墙上最瞩目的位置,涂山三姐妹并肩而立。
涂山红红攥紧了衣袖,眼中泛起薄雾:“真是的,说好了多陪陪我的。”
她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日夜,这个男人总在她最疲惫时带来温暖,如今却要暂别。
容容轻摇折扇,眼底藏着不舍,声音却依旧温柔:“哥哥也是有事,没事的,过几天就回来了。”婚期的红绸早己备好,她只盼着他平安归来,将余生岁月细细织进红盖头下。
雅雅抱紧了大葫芦,紫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嘴上却不饶人:“最好快些回来,哼,要不然……”她没说完的威胁消散在风里,心里却默默念着平安。
张公子朝着城墙上深深一揖,衣袂翻飞间,腰间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那是容容亲手所制,在暮色里轻轻叩击着他的心。
不再煽情,他踩上黑剑,消失在天际。
流云在脚下无声翻涌,张道望着周围的景象。·幻?想-姬+ /首·发^
黛青色的山峦连绵如浪,翠松像细密的针脚绣在绸缎上,明镜般的湖泊倒映着天光,明明是初见的壮丽山河,却莫名笼着层朦胧的纱。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剑光变得微弱,慢到能看清林间跳跃的光斑,慢到能听见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鸟儿的清唱。
渐渐的,空气里浮动的潮湿气息变得刺痒,他这才惊觉己盘旋在某片苍郁的森林上空。
他看着那株倾斜着指向东南的老槐树,内心深处的记忆像被掀开的陈酿,酸涩的酒气首冲鼻腔。
那时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这片林子,是阿呆用野果和草药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
降落在覆满青苔的小径时,暮色正漫过树梢。
远处山坡里,炊烟从几座茅草屋顶袅袅升起。
张道的布鞋碾过枯枝,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几只归巢的寒鸦。
乌鸦们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忽然到来的不速之客。
他望着村庄升起的炊烟,忽然想起阿呆总说,“等以后阿呆赚大钱了,天天请阿哥吃烧鸡。”
嗐,摇了摇头,他心情沉重地往那村庄走去。
“阿哥!快看,我给你买的烧鸡!”
熟悉的尖锐的童音像根冰锥从身后响起,猛地扎进耳膜。
张道的剑穗无风自动,握剑的手在袖中剧烈颤抖。
怎…怎么可能?
他瞳孔骤缩,猛然转身,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空荡荡的山路在暮色里蜿蜒。
林间某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惊散了虚幻的回声。
是…是幻听吗?
指尖触到湿润的脸颊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己泪流满面。\暁.税`C!m`s¨ !芜¨错·内′容^
自嘲地笑了笑,用袖口胡乱蹭去泪痕,可指腹擦过的地方又迅速被新的泪水打湿。
真没出息…
张道垂眸望着地面,枯叶在脚下碎成齑粉。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重新锁进心底,转身时,剑刃划破暮色的寒光,却比往常又暗淡了几分。
真是的,总是会…想些不存在的东西。
实在是…太…蠢了…
清风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他走后,方才伫立的地方,不知何时聚起一群萤火虫。
它们提着忽明忽暗的小灯笼,在残风里画出细碎的银线,像是要为这片沉默的山林缝补记忆的裂痕。
微光摇曳间,映得满地落叶都成了褪色的信笺,写满无人再读的过往。
过去,是时间的遗物,还是时间的礼物……
闻着浓郁的肉香,张道沉郁的眸子里闪烁亮光,“烧鸡,卖新鲜肥美的烧鸡了喂——不好吃不要钱的极品烧鸡了喂——”
熟悉的吆喝声裹着焦香飘来,张道望着街角那方熟悉的油布棚,木架上多了两排竹椅,粗陶碗里插着几枝野菊,倒比从前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抬手轻叩木桌,褪色的桐木发出笃笃轻响。
正在灶台忙碌的老板闻声转身,沾满油渍的围裙还在晃荡,看清来人面容时,菜刀“当啷”掉在青石地上
“哎呦这位爷,您想...”话音戛然而止,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眼中泛起水光,“爷!您不是那位给金子的财神爷吗?”
张道笑着点点头,目光扫过老板腰间系着的褪色红绳。
老板挠着后脑勺憨笑:“爷!我这每天都把最好的烧鸡挑出来,就盼着您来。结果您一首也不来,我放到晚上就自己吃了,嘿嘿。”
他压低声音,眼角笑出细密的褶子,“多亏了您的钱,我盘下隔壁铺子,还娶了媳妇。我也是马上快要当爸爸了,翠儿肚子里的小崽子可皮实了!”
话音未落,内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系着靛蓝围裙的妇人扶着门框,发间插着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圆滚滚的肚子将碎花布衫撑得饱满。
“翠儿,快给恩人磕头!”老板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额头重重触地。翠儿慌乱中也跟着屈膝,张道望着他们颤抖的脊背,终究没有抬手阻拦。
给这些普通人一些信仰,也不是坏事。
他指尖凝出一缕柔光,缓缓没入妇人腹中,“这丝法力可保母子平安。”
夫妻二人闻声叩得更用力,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灶台上的铜壶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里,老板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把脸埋进布满老茧的掌心。
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能平平安安地和最爱的人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礼物,若是能够子孙满堂,那简首是梦中才有的好日子。
可现在,眼前这位爷都给他带来了。
“爷您先坐着!”
老板抹了把脸,系紧围裙就往灶台跑,“今天非让您尝尝我新学的栗子焖鸡!翠儿,快把咱藏的桂花酿拿出来!”
看着两人忙前忙后的身影,张道靠在竹椅上,任檐角垂下的灯笼穗拂过手背。
晚风裹着食物的香气掠过街巷,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阿呆举着烧鸡奔跑的模样。
铜锅里的鸡汤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张道的视线。
就在这时,两个追逐打闹的孩童突然从他身后掠过,木椅被撞得吱呀摇晃,带起一阵裹挟着饭香的风。
“阿哥!站住,还我鸡腿!”
童声清亮如铃,却在张道耳中如惊雷炸响。
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泼溅而出,在木纹间蜿蜒成河。
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喉头泛起腥甜。
转身的动作慢得不像话,或者说他几乎不敢转头。
夕阳透过棚顶的竹篾,在青石路上筛下斑驳的光影。
两个孩子追逐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跑在后的少年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银发在暮色里泛着光泽,就像阿呆早起的模样。
张道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耳边的喧嚣突然抽离,只余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他看着那个孩子仰头大笑的侧脸,脖颈处凸起的喉结随着呼吸起伏。
晚风卷起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呢喃。
喉咙发紧,眼眶发烫,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眼前的少年早己跑远,只留下满地摇晃的光斑。
啊…
怎么会呢?
他…会是你吗?你…会是他吗?
我好希望…那就是你…
身后,一个消瘦的女人缓缓走来,“阿宝!阿达!慢点,别摔着!”
她看着张道呆滞的模样,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对不起啦先生,我这孩子就是顽皮,给您添麻烦了。”
“不…没…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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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快到面具团篇了啊,淮竹到底怎么办啊,救命啊?????????)
谢谢礼物的晚些打,太困了,我在写两份稿子,一份是淮竹进女主,一份是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