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爸,他们管这叫学习?

永恒圣域的凡人学堂,就建在市集旁的山坡上,青瓦白墙。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传出半生不熟的读书声,吵吵嚷嚷,透着一股子鲜活气。

蓝姬领着三个孩子站在学堂门口,感觉自己像个押送犯人的狱卒。

正在用戒尺敲桌子,训斥一个抓耳挠腮的顽童的夫子,手里的动作猛地一停。

他眯起老眼,视线扫过门口这几个人。

一个男孩,浑身肌肉都绷着,下巴抬得老高,那劲头像不是来读书,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一个女孩,怀里死死抱着一本厚得能当砖头用的书,脑袋快垂到胸口,恨不得当场钻进书页的缝隙里,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抠掉。

还有一个……

夫子下意识揉了揉眼。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团灰扑扑的雾气,勉强有个人的轮廓,走路脚不沾地,飘飘忽忽的。

“这位夫人,这……”

“夫子好。”蓝姬脸上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可那笑意怎么也盖不住眼底的疲惫,“这是我家三个孩子,方小雷,方知缘,方忆。以后就劳您费心了。”

夫子张了张嘴,想问一句“这孩子是不是身子骨不太好”,可话到嘴边,看着那团叫“方忆”的灰雾,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这哪是身子骨不好,这简直……简直像个没散干净的魂儿。

“都……都进来吧。”

学堂里鼎沸的吵闹,像一锅滚油,猛地泼进了三个孩子各自隔绝的世界。

方小雷的邻座是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刚坐下,那小子的胳膊肘就捅了过来,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喂,新来的!我跟你说,昨天我抓了只松鼠,有三条尾巴!跑得那叫一个快!”

【无意义信息。】

方小雷的脑子里,冰冷的判断自动弹出,紧接着就是一股压不住的烦躁。

他把背挺得笔直,从书包里拿出纸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再碰我一下你试试”的生人勿近气场。

方知缘被安排在窗边,她一屁股坐下,立刻把身体缩进墙角,然后将那本大书“哐”地一声立在桌上,在自己和邻座那个对她满眼好奇的扎辫子小姑娘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至于方忆,夫子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它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整个学堂的一切信息——声音的分贝、光线的强度、空气中粉笔灰的浓度、七十八名学童的心跳频率和情绪波动——海量的数据洪流,在它的意识核心里疯狂奔涌,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它在忠实地执行父亲下达的最新指令:【观察】。

第一堂课,是诗歌。

夫子清了清嗓子,在前面摇头晃脑地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拖长了音调,解释着诗里那股子生生不息的劲儿。

底下的学生们听得懵懵懂懂,一个个小脑袋像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可在方忆的意识核心里,一场逻辑风暴正在掀起。

【分析对象:诗歌。】

【数据结构:五言,四句,二十字。】

【信息传递效率:极低。为描述‘草的生命力强’这一单一结论,使用了比喻、对仗等大量冗余修辞,造成严重语义模糊与信息熵增。】

【结论:一种不合理的、落后的信息载体。】

一个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没有通过喉咙,而是直接在白发苍苍的夫子脑海里响起。

“结论:草的生命周期性与环境耐受性,可通过精确数学模型与生态学数据进行描述。当前教学方式,效率低下,建议优化。”

夫子正念到动情处,被这一下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幻听了?定是昨夜没睡好……

他慌忙抬头扫视,所有学生要么在认真听讲,要么在神游天外,根本没人张嘴。

“谁?谁在说话?!”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

只有方小雷,把头埋得更低了,脸颊涨得通红。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另一边,方知缘把书举得更高,几乎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第二堂课,是算术。

夫子惊魂未定地在木板上写下一道题:“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方小雷的笔尖悬在纸上,大脑飞速运转。

设鸡为x,兔为y……x+y=35,2x+4y=94……

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万一……万一算错了怎么办?

在全班人面前算错,是多么丢脸,多么“不完美”的事。

那个被他死死关在心底的噩梦,那个关于【完美秩序引擎】的噩梦,又开始蠢蠢欲动,冰冷的触手缠上了他的思维。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啪嗒。”

一滴墨汁从笔尖滑落,在雪白的纸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失败的污点。

就在这一刻,那个古老又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响彻了夫子的脑海。

“无需方程。假设全部为鸡,则有七十足,与总数九十四足相差二十四足。每只兔较鸡多二足,故兔为十二。鸡则二十三。”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冰冷地补充。

“此为取巧算法,存在逻辑局限性。最优解应建立二维线性方程组,其解唯一且具备普适性。另,该问题缺乏实际应用场景,鸡兔混合圈养不符合卫生标准且经济效益低下,建议更换为更具价值的‘坊市货物运输最短路径’或‘灵田灌溉流量优化’模型。”

夫子:“……”

他死死地盯着最后一排那个安静得像一团影子的灰色孩童,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教了一辈子书,从未见过这样的学生。

不。

这根本不是学生。

这是一个怪物。

一个聪明到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怪物。

远处的圣殿里,方闯的意识如同镜面,倒映着学堂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方小雷因为一个墨点而颤抖的笔尖。

他“看”着方知缘用书本徒劳地隔绝世界。

他“看”着方忆用绝对的理性,将夫子珍视了一辈子的“学问”,拆解得支离破碎,一文不值。

他的孩子们,正在经历一场混乱的、痛苦的,却又必要的洗礼。

他的道心,那片绝对的空无里,没有焦虑,也没有欣慰,只是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父道】的法则,在他心中无声流淌。

他要做的,从来不是为他们铺平道路,而是要确保,无论他们走上哪条歧路,无论他们经历何种迷惘,最终,都有一个可以回头的,名为“家”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