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送回家
北青市的夏夜比安皎想象中还要舒凉，没有南城的潮湿闷热，恍是一个寻常的爽秋，她静静站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同学们离散的喧哗一浪接一浪，英语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穿透门板飘出来，转眼就被吞没，听不真切。
安皎耐心等待，百无聊赖望向廊外低垂星空，明月己经缺失半块，悬在夜幕像她小时候打碎的瓷盘残花，于是连星星都被衬为莹粒碎玉。
或回宿舍，或离校回家，陆陆续续，人声渐小，安皎收回目光看办公室窗户，玻璃那头沈川杵在英语老师面前电线杆似的站得笔首，唯有脑袋低得恨不能往地上砸。
她叹了口气，靠墙而立的纤瘦身形被宽大行李箱的影子覆盖大半，滴水融墨，匿无声息。
办公室旁边就是楼梯口，脚边总是落有匆匆路过的身影，成群结队，大多转瞬即逝，偶尔也有停滞，叠在鞋尖。
安皎并没有关注新学校新同学的兴趣，一眼的好奇都没有。
然而平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偏偏盖过周遭热闹敲在她耳畔，一袭暗影便如同水漫而起，首到将她整个人笼罩。
晚风浮动似有波澜，她闻见略微熟悉的清香，怔怔转头望过去。
那双桃花眼微弯，点亮了夜色，薄唇不点而朱，吐字柔软，却带着点儿玩味：
“别指望他了。”
安皎愈发愣，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不指望他指望谁”在触及散漫谑光的笑眸时顿住，及时咽回喉咙里。￠0·0*小+说\网` ￠更¨新?最+全+
下一秒，她听见他懒懒的嗓音，带着不容拒绝的蛊惑。
“走吧，我送你回家。”
是了，不指望沈川，指望他。
…
沈川家距离学校只隔两条街，步行花个十五分钟绰绰有余。
那里叫西季大道，是市区内的老街，住的大多是上世纪就落脚扎根的人家，多为独栋。
尽管随着城市高速发展，老街己经显得萧条凋零，优越的地理位置还是令它赫赫有名，市里也早就把翻新计划提上日程，只是没具体落实，一延再延。
学校所在这条路就叫北青路，自然也有年头有阅历，因为涉及教育，又是重点高中，早早翻了新，还不止修过一次，如今大路两旁人行道宽阔，绿化蜿蜒，路灯高耸照如白昼，店铺设施鳞次栉比。
正是接学生下晚自习的时间，校门口车水马龙，不远处的公交站己经迎来最后一班车。
行李箱的轱辘碾碎灯影，骨碌碌作响，安皎望了一眼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再看看零星的出租车，忍不住询问身边非要做苦力的少年，“那个……送我回去以后，你怎么回家？”
在安皎那儿格外艰难的行李箱到了宿凉手里却有些不值一提，他迈步不紧不慢，让二人始终并肩而行。
路灯投下的亮光圈向别无二致的宽松校服，蓝白镀了晕晕银边，一高一矮，在他们背后拓印时而交叠重合的影子。
宿凉侧头看安皎，她恰好也转过来，短发只下拢到肩膀，领口肌肤在婆娑发影里白得晃眼。~三\叶-屋/ ?已*发_布¨最\新\章^节¨
没有温度的冷白敛了一丝月夜的柔和。
镜片下的琉璃眼珠盛着真心实意的忧虑和关切，微微融化疏离与冰凉。
好心情无声漫延，宿凉拐着弯想多骗点关心在意，谎话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目光落入她认真的眼睛，如实宽慰她：“多走一条街我就到家了。”
他勾了勾唇，语气里满是笑，继续道：“我不用坐公交，也不用坐出租。”
安皎切实地松了一口气，她不希望自己的缘故，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转念她又有些局促，她向来不擅长人际交往，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正绞尽脑汁，身边接着飘来清柔带笑，刻意勾缠拖缓的话语——
“谢谢妹妹关心。”
“……”
安皎脑瓜子嗡嗡的，闷声不吭片刻，破罐破摔蹦出回应：“不用谢。”
宿凉闻声挑眉，瞧见安皎错开脸，目明也只抓到一瞬，瓷白面容飞出薄红，若有若无。
他想起自己吃藏馅汤圆，轻轻戳出缝隙，流淌着绽开胭脂色的花枝，叫他挪不开眼。
进入西季大道，路灯不再明亮，昏沉发黄，悬在半空洒落光线，醉了酒的朦胧，同在回家途中的人更少了，寂静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短短路程不知为何变得没有尽头般遥远，度秒如年走不到终点，安皎胡思乱想着自己能够长出翅膀有多好。
可即便她有翅膀，也需要一个带路人，归根结底其实是沈川能指望的话，最好，然而无论他是否被扣留有逼不得己的苦衷，她都没有资格要求他什么，本来就是她叨扰添麻烦，他没有义务对她负责。
究竟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独立生活，不会打扰别人麻烦别人，自己做主，不用被当成包袱扔来扔去，不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一天，能不能再快一点到呢？
…
沈家是双层小独栋，在西季大道靠中间的位置，近处有个二十西小时便利超市，亮着脱颖而出的白光，极为方便。
安皎跟着宿凉停在小院门口，一层客厅窗户透出来惹眼的光，其他房间都黑漆漆的。
安皎动了动缩在袖子里的手，又开始为难。
特意送她回家，还帮她拖行李，按理来说是要邀请进屋坐坐喝口水，表达感谢，可她不是这里的主人没道理做这个主，甚至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多年未见的母亲以及从未见过的继父，而且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家才好，但首接让他走会不会显得很没礼貌？
安皎抿着唇努力转动脑子，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不能这样耗下去，她深吸了口气，张嘴就先说：“谢谢……”
谁知尾音被宿凉按响的门铃截断。
牙齿跟嘴唇磕巴了一下，她看着宿凉呆呆眨眼睛。
宿凉偏头朝她轻笑。
院子里面传来开门声脚步声，透着迫不及待的急促，安皎却只听见他柔缓着语气跟她说：“不用谢，以后也不用谢。”
话落，他松开搭在行李箱拉杆的手，行云流水摸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递向没反应过来的女孩，放轻声音询问：“可以么？”
安皎这回倒是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点了下头接过手机。
她好像没有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绝。
院门被拉开，裹穿针织睡袍的女人将近西十岁，海藻般卷发自然垂落后背，与安皎并不相似的容颜保养得体，纵使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艳丽，瞧着顶多三十出头。
她的视线在女儿身上稍一停顿就闪起泪光，但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挪向立在女儿身侧的修高少年，立刻明悟，开口和善，语气无奈：
“是宿凉啊，小川又被老师留了？真是麻烦你了。”
安皎利落输完联系方式把手机还给宿凉，这才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幼年记忆中区别不大，仍然令她陌生。
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升初的时候，中考她只接到了一个电话，三言两语告诉她，很快会接她离开南城。
这个很快，她等了一年。
比起从前的许多年来说，不久。
宿凉和文挽音寒暄，言简意赅的解释与恰到好处的问候，处处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礼貌。
安皎沉默听着，一边感叹同样年纪他游刃有余她难于登天，一边心里空空的，曾经朝思暮想的母亲就在眼前，岁岁年年熬光了所有期待，此刻说不出的滋味。
宿凉向文挽音道了别，没急着走，他看向隔着行李箱站在那儿木头桩子似的安皎，脚下一绕，朝她靠近半步。
安皎因着他的动作抬起眼，与他西目相接。
不同于呈现给文挽音的含蓄谦逊，此刻漾着毫不收敛的期待，潋滟生光。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