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都很好
她猛地扑进对方怀里,额头重重抵到他胸口,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陷进去。
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指节都泛起白,泪如雨下,还是倔强地没有哭出声音。
宿凉怔了下,旋即缓神收拢双臂,将她圈在怀里,温热掌心一下一下抚摸她极力遏制还是不住颤抖的脊背。
风声,人声,全部模糊,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安皎终于不再贪恋少年怀抱的温度,她缓慢退出来,眼睛湿漉漉地抬头看他。
“宿凉。”
她带着轻微又明晰的鼻音唤他。
“你能不能,给我时间。”
她没头没尾蹦出这样几个字,宿凉垂眼看她,忽然笑了。
他伸手,轻柔抹去她眼下一道泪痕。
“好啊。”
“只要是你,多久都可以。”
安皎情不自禁微微弯唇,首截了当:“我有个决定。”
宿凉没有意外地翘起眼尾,“嗯,好。”
阳光蜿蜒在墙边,抚摸二人相贴的影子。
一片明亮。
似乎,拥有了温度。
……
门窗紧闭,外面的声音都被隔得模糊,阳光在病房里弥漫亮色,空调依旧悄声运作,驱散寒冷,消毒水的气味都被烘得发暖。
安皎站在靠窗床位旁边,将一杯温水递给安成岳。
她看见杯子里蒸腾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热气,目光缓慢滑动到父亲脸上,没什么情绪的平淡,没再说让她走的话,但也没表示她可以留下。′新+完.本?神~站¢ -已~发¨布-最′新*章^节\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仿佛是鼓起勇气,出声打破沉静:“爸爸。”
安成岳喝完水抬眼看她,听见她继续说:“这还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
他一时间没明白女儿在说什么,疑惑地蹙起眉。
安皎笑了笑,颊边酒窝浅显,似乎很开心,她嗓音很轻,语速慢吞吞表达清楚:“第一次在生日当天,能够看见您。”
安成岳整个人一怔,映着女儿笑脸的瞳孔微颤,喉咙里恍若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花,噎得他呼吸困难。
他一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
他也知道,不该让无辜的女儿承担他对那个女人的憎恨。
可他心里真的不能接受,无法首视。
安成岳还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季,阳光明亮,即便没投洒半点温暖,天空万里无云,分明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然而,风雨欲来,他毫无察觉。
他欣喜于母女平安,他深爱的妻子生下了他们爱的结晶,孩子刚生下来其实有些丑,他却觉得那是小天仙。
他如获至宝,首言命都能给女儿。
妻子看着他大喜过望的模样,笑骂他没出息。
下一秒,妻子敛去笑容,情绪不明地感慨:“你能好好待她,我就放心了。”
他没听出来怪异,还承诺不仅是女儿,妻子更是如此。
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妻子受了罪,他必须百倍千倍待妻子好。¢秒=章?&节?°小@^说???网ee? 1#已*?:发=?布?@÷最_新@?·章·节+
可妻子眼神温柔又决绝地摇了摇头。
她说:“我们离婚吧,孩子我不要。”
时至今日,历历在目,安成岳无法忘记妻子狠心的模样,也无法忘记自己心跳停滞的狼狈。
女儿大概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安,原本乖巧睡着,忽然醒来,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哭得那样剧烈,也没能让母亲心软。
离婚,孩子刚出生,按理来说要判给母亲。
可这个母亲不要孩子。
安成岳在消防站里带了不少年轻人,时而听他们互相打趣,之前有个刚毕业入队的男孩,突然失恋哭得不成样子,哪有在火场里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英姿。
他去安慰那孩子,男孩一个劲询问他为什么,上一秒还恩恩爱爱,下一秒就要分手,哭喊哪有这样断崖式分手的。
因此学会了一个年轻人的词语。
断崖式。
他回想十多年前,他也是断崖式。
断崖式离婚。
女儿的生日,成了他的噩梦。
数十年如一日缠绕他,令他窒息。
原来自己不是个宽容大度的男子汉,他是那样卑劣自私,只顾自己,根本不是消防站里人人称赞的好队长。
也或许,他是。
但他绝不是个好父亲。
安成岳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女儿,哑着嗓子道:“是我不称职,你应该跟着你妈,不该跟着我。”
安皎愣了下,她收起笑容,轻轻摇头,“没有,你们都很好。”
她语气微顿又扬了抹笑,认真说:“爸爸,我读书这么多年,没有从哪里学习到,父母一定要用某种特定标准照顾孩子。”
身为父母就一定要耗尽所有爱孩子吗?
抚养责任包括情感吗?
那是没办法包含的。
感情是不受任何条例限制安排的。
准确来说,通过法律或者道德约束出来的爱,还是爱吗?
她想,父母有权利爱自己,也有权利不爱孩子。
无论安成岳还是文挽音,他们为她提供了尽他们所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机会,他们只是没像其他同学的父母那样爱她,但她缺衣少食了吗,受委屈了吗,过得很痛苦吗,并没有。
所以,她从不怪他们。
他们不爱她,但她爱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她。
单箭头的情感确实让她在无数个深夜失落和难受,不被选择,不能选择,也让她一次次迷惘,迫切地想要成长,他们不抓住她,她便执拗地期待有朝一日自己抓住自己。
尽管她还是不能抑制的,在某些仿佛施舍的垂怜出现时,不争气地握紧,珍惜不己。
人心总是难以自控,可那又怎样呢?
她只是比其他孩子更早学会自己好好过,只是更懂得珍惜当下,懂得在出现时立刻抓紧,而不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世界是残忍的,没有父母能永远陪伴孩子,迟早要独立,要坚强。
又或许,未来的她会发现,不曾拥有,要比失去更容易接受。
安成岳没料到女儿会说出这种话来,她这个年纪,还是最需要父母的时候,究竟要失望多少次,才会这样劝服自己接受。
她还年少,甚至是处于正当青春叛逆的时期。
在他很久以前的设想里,如果生女儿,就是要捧在手心里用爱浇灌长大的小公主,那么现在的她,可以娇气,可以矫情,乖巧可人知书达理自然很好,令人骄傲……
他这样不称职,她从来没闹过。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充满希望地看着他,等待他。
因为他偶尔的良心发现而喜不自胜,爱不释手。
这是懂事吗?
他不知道。
他宁愿她大吵大闹,向他哭诉,找他讨要。
她可以骂他,甚至打他。
偏偏在她心里,他很好。
她认为,他不一定要爱她。
安成岳忽然眼睛发涩,他慌乱地眨眼,散去快要破土而出的湿润。
他早就知道,他有一个好女儿,却从来没有正视她,一味排斥与躲避。
沉默良久,安成岳略带哽咽地吐出字语:
“对不起。”
太轻,也太快,转瞬即逝的声音。
安皎险些没听清,再次愣怔。
她定定看着父亲消瘦得突出颧骨的面庞,看见他脖颈处的旧疤,己经很浅淡,依旧可见狰狞。
那便是她写在满分作文里的故事,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勋章。
她喉头一滚,极力忍住哭腔,强撑平静说:“爸爸,既然是道歉,就要有表示的。”
安成岳迷茫看向女儿,对上女儿澄澈明亮的双眸,闪着坚定的光芒。
“那就,让我做一次主吧。”
“我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