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衣

挑衣

贺余生在老丈意味深长的眼神下,坐上了回街头的马车。

到了街头,他从马车下来,打眼一望,满街的成衣铺,更别提还有其它布庄,哪看得到闻清韶的身影。

贺余生从未关心过这街上的铺席楼店,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人,结果现在……

那一溜儿看不到尽头的幌子,在秋日的清风中晃来晃去,轻快得像是在嘲笑他的失策。

恰在他为难之际,有一咋呼男声在他身后骤然响起:“你是前天的那个郎君!”

贺余生一转头,就看到了远处铺席旁冲他疯狂招手的铺主,就是之前被闻清韶坑了珠钗的那个。

“我就说是你吧。”铺主颇为熟稔地走向他,冲他挤眉弄眼,“郎君是在找之前那个跟你一起的娘子吧?”

“嗯。”贺余生不自然地躲过他勾肩搭背的手,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又不难猜。”铺主对他的动作不在意,反而揶揄地撞了一下他的肩,“上次我就看出来,你们两个肯定还没说明白,怎么说来着,对,就是喜欢啊都还藏在心里,这不要紧,处着处着就好了——”

“你知道她在哪?”贺余生匆匆打断他,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一颤。

“对啊,我看见她了!”铺主表情越发滑稽,“郎君是不是惹那个娘子生气了?”

贺余生被他撞得一趔趄,低低咳嗽一声,抿着浅淡的唇不说话,低垂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铺主被吓一跳,知道他瘦弱,但没想到这么不禁撞,这身子骨这么不扛事,还能娶了个那么柔美的小娘子,而自己这条好汉——

想到家中母夜叉,铺主一激灵,歇了腹诽的心思,囔囔一声:“不是我说你,小娘子就是要哄的,怎么还能把小娘子自己丢在街上呢!”

贺余生沉默,铺主压根也没管他,继续说了一箩筐他哄家里那位的妙招:“这哄娘子啊,无外乎吃穿住行。这吃好办,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杂嚼小吃,那胡家脚店的宽焦、李家的胡饼……”

贺余生对他传授的知识听得认真,但还是想早点见到闻清韶,忍不住打断一声:“她在哪?”

“哦这个啊——”铺主一拍脑袋堪堪收住口,往一个地方遥遥一指,“喏,她往落雨坊去了。”

“多谢。”贺余生匆匆道谢,连忙就要赶了过去。

“郎君记住,娘子要哄!”他才转身,就听见背后铺主这么大喊一声,那真是全街的人都听见了,目光如针刷刷往这边瞧。

贺余生又是一趔趄,耳尖一红,脚下跟火燎了一样,着不了地。

而被那铺主称作“柔美”的闻清韶,此刻正饱受濯缨的摧残。

闻清韶来落雨坊的目的,自然不是简单的置办行头。

进了门,她就打发了濯缨去挑布料。

她自己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紧紧地攥在手里出了一会神,招手喊来一名店里:“可以麻烦你找店家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情想请教她。”

那店里见她衣着不凡,犹豫一番还是去了:“娘子稍等。”

“好。”闻清韶点头,手上不安地揉搓着那方手帕。

等人来了,她深吸了口气,笑着上前就是一番委婉愉快的攀谈,终于曲折地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闻清韶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道过谢,她若无其事地去找了濯缨,结果就被她拉着将整个店铺好看的料子都比试了个遍:“我家娘子真是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真真是,不管是谁采买物件、挑衣拣布起来,这疯狂的模样都让她招架不住。

所以等贺余生匆匆赶到落雨坊时,一眼从人群中看见了那位他心心念念的娘子。

而她生得娇俏的脸上,此时却挂着一幅生无可恋的神情。

闻清韶被耳边濯缨叽叽喳喳的念叨声折磨得头都要大了,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只能敷衍地应和着。

她这边正双目无神地四处打量,余光瞥见他的一瞬间,刹那间亮了:“二郎!”

贺余生被她真诚而明媚的笑容晃了眼,还未回神,那小娘子已经奔他而来。

闻清韶身上穿着濯缨特别为她搭配的衣裳,一件杏色圆领罗衫,外头罩了一件柳青色大袖衫,脚下踩着双黛色高墙履,跑起来很是轻巧便利。

裙摆飘飞间如雾起云涌,那同心髻上插着六支漂亮的珠钗纹丝未动,只有腰间的暖玉绶带随之摇晃轻荡,不知扰乱了谁的柔肠。

“二郎你怎么才来?”娘子轻笑间挽上郎君的手,“快过来挑件衣裳。”

肘间的触感温热而柔软,鼻尖萦绕的是小娘子身上的桂花熏香——他几乎被熏迷得头晕眼花,下一瞬已被她拉至各式各样的衣裳间,更是眼花缭乱,他赶忙将目光又移回她的脸上。

闻清韶心里暗忖自己终于虎口脱险,脸上笑眼盈盈地将贺余生推给濯缨:“濯缨,你帮二郎也挑件衣裳。”

贺余生闻言垂眸。

“二郎?”闻清韶喊他,“让濯缨帮你挑件衣裳,行吗?”

贺余生擡头看她,抿唇不语。

“二郎,我在房间里都没看见过你几件衣裳。”闻清韶见他不愿意,当然不想放过到手的“替罪羊”,连忙劝他,“既然是出来置办行头的,你不添几件衣裳怎么说得过去?”

贺余生执拗地盯着她,目光不避不闪,少以示人的深邃眼眸仿佛可以窥见她的所思所想。

“虽说宫宴这种平常衣裳用不上,但总要备上几件,日后我们少不得要参加别的宴会。”闻清韶被她盯得心虚,声音渐渐小了,“就让我和濯缨帮你……”

“好。”贺余生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应了。

“……挑几件?”闻清韶一时没反应过来,几乎听不清的尾音就这么莫名上扬了一个调,怪异地挂在嘴边。

她呆愣地眨了下眼,难以置信,下意识反问一句:“你这是同意了?”

“嗯。”他低声应了,眼睫颤动间垂下,遮住眼底氤氲的深色,看起来依旧乖巧脆弱。

他应得认真,她却一时没搞懂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旁边的濯缨可管不上那么多,她一把拉过郎君,对着周围的布料比来比去。

她的创作欲早已被激发,她一早就觉得自家的郎君仪表堂堂、貌比潘安,这次得了这个机会,她必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它日郎君与娘子出门,那定是人见人夸是郎才女貌、姻缘天作!

闻清韶瞧着在濯缨手中、如提线木偶、满脸仓皇无措的郎君,脑海不自主地回忆自己说过的话。

前后若有差异,那只能是——

她后面不小心改了口,说是“她”和濯缨一起帮他挑。

闻清韶忍不住又看了贺余生一眼。

难道……真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