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
别扭
而在下一刻,贺余生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恰好侧头回眸望向她,眼尾还带着一丝窘迫的红。
闻清韶一怔,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似乎有痒意蹿到指尖,脑海无端想到了昨日他脸颊都柔软。
“娘子。”濯缨突然喊了一声,激动地问她,“你看这个颜色的布料是不是很适合郎君?”
闻清韶回神,心中的莫名思绪顿时消散一空,转而细细打量起濯缨手里的布料。
月白云纹,细致轻薄,柔和滑腻。
她又看了眼被布料刮脸而略忧郁可怜的贺余生,山眉水目,高鼻薄唇,温润而泽。
确实很衬他。
见她点头,濯缨更兴奋了,又去挑些其它布料来作配,贺余生也得以逃脱于魔爪。
闻清韶与他的目光再次不期而遇,那股痒意又蹿到指尖,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难得有些脸热无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犹豫地冲他开口:“二郎……”
“这位娘子。”突然,一妇人从身后拍了她一下,问,“你看看,这是你要找的那个布料吗?”
闻清韶瞬间被吸引了注意,丢下看着她的郎君转过身去。
贺余生抿了下唇,擡下的眼睫又垂了下去,看起来乖巧又委屈。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妇人手里的布料,与模糊的记忆做对比,得出了结论:“是,就是这个,你们用这个料子给我做几套椅帔,连着等会定的衣裳一起送到敦亲王府去。”
“顿亲王府?”妇人重复一声,眼神微闪,“娘子姓闻?”
“是。”闻清韶这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她也算京城的名人了,见她神色有异,笑容有些淡了,“店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娘子别急,我与闻、闻家做生意时间也长,与吴娘关系尚可,总听她念叨着她家娘子多么娇俏可人、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妇人却是对她亲切热络了许多:“娘子放心,你的这些东西我定然嘱咐>
“这倒不急,这些东西也不是中秋用的。”闻清韶被她的话整得措手不及,连连推辞,却又从她的话找到另一个她在意的地方,“店家,你说你认识吴妈?”
“是啊,细细算起来,得有十多年的交情,但也是你入宫后熟络起来,娘子不信?”妇人略略思索,想了件事来证明自己所说不假,“吴娘头上有道疤,她说是闻家小娘子不小心用拨浪鼓敲的。”
闻清韶面对她带笑的话却很尴尬,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贺余生,赶紧打岔说:“原来店家与我还有这般渊源,不知该如何称呼?”
“叫我柳娘便好。”柳娘笑着应了,看了眼一旁沉默的贺余生,“这位应该就是顿亲王府二郎吧?”
“是,这是我夫君。”闻清韶说时不觉得,说完才觉得脸热,连忙又说,“那柳娘可知,吴妈现在在何处?”
“这……自从闻家出事,我也没见过吴娘了。”柳娘摇头,“娘子也不必担心,圣上仁厚并未牵连无辜下人……”
她说着,又有些犹豫地看着闻清韶,担心“无辜”二字触了她霉头,又想打补丁:“娘子,我的意思是……”
闻清韶果真触话生情,一想到阿爹还在狱中,鼻子微酸,却也没多说什么:“无妨,虽然知道吴妈她们不会有事,但这找不到人却也放心不下。”
“娘子若是信得过我,这些天我若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便派人告诉你。”
“那就多谢刘姨了。”闻清韶诚恳地向她道谢,贺余生微微擡了眼没说话。
这时,濯缨也挑好了剩余布料,抱着那满满一怀的料子走了过来。
闻清韶好笑地接过,递给了站在柳娘旁边的伙计:“刘姨,这些就麻烦你做成男式衣裳了。”
“娘子多礼了,这些料子是给贺郎君准备的吧。”柳姨笑着打量了贺余生,“好了,这郎君的身高尺寸我心中差不多有数,但是样式……”
“样式柳姨看着来就行,我相信你的眼光。”闻清韶笑,“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需要置办些其它东西,就不久留了,下次我再备礼来拜访刘姨。”
“行,那我心里就有数了。”柳姨人瞧着温婉,性子却也爽快,“你们去忙你的吧,这几件衣裳我便不收你钱,算是给你们二位的新婚贺礼。”
闻清韶下意识看了眼贺余生,一眼瞧见了他红掉的耳尖:“……”
她本来觉得这就是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被他这样一弄,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咳咳,那就谢谢刘姨了。”
柳娘瞧了两人几眼,倒是琢磨出味来了,这小两口感情恐怕还有得磨了。
几人互相告辞,闻清韶等人上了马车。
马车里,贺余生看向闻清韶,闻清韶莫名不自在地看向了濯缨,而濯缨正思索着衣服的样式,三人一时静默无言。
闻清韶越发觉得怪异尴尬,高墙履的脚趾蜷缩一下,她终于受不住了,悄悄扯了一下濯缨的衣角,冲她眨眼,示意她开口随便说点啥。
哪知濯缨看见娘子的动作,以为她是埋怨自己破坏了她和郎君的独处机会,示意自己赶紧坐马车外面去。
闻清韶眼看着濯缨领悟般冲她点头,心中一喜,正要扬起一个欣慰的的笑容——
结果下一瞬,濯缨直接转身钻出了马车:“车夫大哥,你是不是很无聊,我来陪你说说话。”
这下马车只剩他们两人。
闻清韶地笑容僵在脸上,更不自在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濯缨喊回来,就听见身边的郎君开了口。
“怎么突然要做椅帔?”
“啊?”闻清韶神游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反应过来后说,“那个啊……之前拜门回来碰上了阿姑,聊天的时候我不小心打伤了她的手。”
谁让她来者不善,还刚好是心情烦躁的时候。
“我想着虽然我是无心之失,阿姑这等长辈也不会与我计较,但是身为小辈总该赔个礼。”闻清韶笑着,眼角平直,笑意不达眼底,“这治伤的膏药阿姑也不缺,刚好想起落雨坊有个料子做椅帔特别柔软舒适,便打算今天一起买了。”
见他仍盯着自己,她掩住心虚,神色自然地朝他眨了下眼:“我还多定了几件,打算送完礼剩下的给我们自己用。二郎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贺余生定定地看了她一瞬,又垂下了眼睛,摇头,语气平淡:“没有。”
“那二郎为何刚刚那样看我?我还以为我犯了王府的什么忌讳。”闻清韶夸张地松了口气,露出些女儿家的娇憨,冲他调笑,“若真是,二郎可以一定要告诉我,我如今的身份可吃罪不起。”
“不必担心。”贺余生眼垂得更低了,几乎阖上,他没过多解释,转而问,“你刚刚和店家说那些衣服不是为中秋准备的,你不是要置办行头吗?”
“落雨坊是家著名的布庄绣坊,以独有的落雨纱闻名。”闻清韶解释说,“它家的衣服都是限定现做的,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肯定是来不及的。”
这些信息都是贺余生来之前,她和店家、也就是柳姨聊天时得知的。
“这中秋的行头,还得去成衣店另外置办。”她说着,朝外面的马夫叮嘱了一声,“去锦绣阁。”
她没有喊濯缨进来。
和他聊了两句,她心里那点别扭不自在早已消散,也或许,是暂时隐藏起来了。
……
三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闻清韶心里惦记着事,日子过得浑噩,便也觉得转眼就过去了。
中秋前夕,京城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热闹非凡。
等到了中秋之夜,热闹的气氛彻底调动起来,万人空巷,万头攒动。
闻清韶却不在这众乐乐之中,她此时刚换完漂亮又得体的新衣裳,和贺余生一起坐上前往宫中的马车。
敦亲王和王妃坐在前面的马车内,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她素未谋面的妯娌——贺余晖的妻子,世子夫人。
按理来说,应该是贺余晖和这位世子夫人一辆马车,但是贺余晖上次被罚住在国子监不许回府,如今早已入了宫。
再按理来说,既然这样,应该当是她独自坐一辆马车,或者女眷和男方分开各坐一辆马车,但不知这王爷和王妃怎么想的,偏偏安排成了这样。
对于这位她该称作“姆姆”的女子,闻清韶心里很是好奇,但还是忍了下来,毕竟还没上马车,在院子里光明正大地打听人家的私事,实属礼数不周。
思索间,两人到了马车旁,马夫放下车儿板子上的杌子,请主人家上去。
闻清韶看了他一眼,还是之前那个车夫。
这次和上次一样,还是她先上车,到了板子那,闻清韶犹豫了一下,还是伸了手:“二郎,我拉你上来吧。”
正欲上车的贺余生有些错愕地擡头看着她,他以为上次迫不得已了拒绝她,就再也不会有这个荣幸和待遇了。
而且……
他转眼想到了这三天里,她若有若无的冷淡、相处时突然的躲闪,所以……她这是在求和?
他的眼神越发的错愕了,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一颤,掀起一阵细微的风,扰乱了那一小方的空气。
贺余生没想错,闻清韶确实在求和,毕竟她也知道这几天她的行为是有点奇奇怪怪的,她也不想啊,但是和他相处着相处着,就突然别扭不自在起来,她……只好逃避了不是。
但是眼下她要和他打听些事,也要叮嘱他一些事,总得先和人缓和一下关系吧,要不然着实有些没脸没皮。
她悄悄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郎君,心底赧然,只好拿出自己惯用的招式,软下嗓音说:“二郎,行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