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美

救美

肩上厚重的披风仿佛成了索命的鬼魂,无数双看不清的手把他疯狂地往下压!

往下拽!

往下扯!

他的双脚双手已经跌进了冰凉的湖水,刺骨的寒意攀爬而上,眼看他整个人马上就要被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闻清韶从岸边一跃而下,一手捞住贺余生瘦弱的腰骨,一手缠住了桥边的几条彩带!

但彩带不过是普通料子,怎么可能承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转眼之间已经有一两条彩带撕裂开来!

另一边,本就厚重的披风被打湿,勒着贺余生戏瘦的颈脖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双目早已充血,几乎喘不上气!

“快脱掉披风!”混乱的喧哗声中,他听见有人冲他喊。

是……

贺余生眼前一片暗红,浑身紧绷、骨头泛痒,双手像是变成了活动不开的木头。

“二郎,快呀!”闻清韶心中焦急,无奈腾不出手,见他还一脸茫然,简直怒极攻心,“你快脱掉呀!”

贺余生艰难地眨动眼睛,视线里模糊的轮廓终于让他反应过来。他僵硬地控制着双手在脖子上摸索。

闻清韶看着他慢吞吞找不到绳结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多长一双手替他来!

她擡头看了眼又裂了好几根的彩带——

啊啊啊,她不会游泳呀!

“嘭噗——”

随着一道巨大的落水声,脱掉的披风重重坠入湖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袂裙摆。

闻清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又看了一眼终于喘上气但仍然狼狈虚弱的贺余生,心情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咋脑袋一热抓着彩带就冲过来了……

真的是……

突然,她卷攥住彩带的手突然被东西戳了一下——

她猛地转头看去,是一根长长的麻绳!

桥头上一群热心的妇女壮汉挥手冲这边喊:“娘子,快抓住绳子!”

“对啊,快点抓住绳子!”

“我们拉你们上来!”

闻清韶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对手里捞着的贺余生说:“二郎,你抱住我的腰。”

贺余生混沌地脑子清明了一瞬之后更混乱了,他迟钝地眨眼看她。

没了勒着脖子的披风,视线清晰起来,他一眼看到了她眼里的催促。

“你快点,抱住我,彩带就要断了!”

贺余生骨头隐隐作痛,他浑身肌理线条紧绷,但还是动作僵硬地搭上了她的腰。

闻清韶无言地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松手。

贺余生身体往下一坠,下意识收紧了手,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彻底腾开手抓住绳子,另一只手扯住又彩带顺势缠了好几圈。

“用力!”

“快来帮忙啊!”

……

“用力,就快上来了!”

“快啊!”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的通力协作下,被拉上了桥。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这一对有情有义的落难夫妻上。

赞赏有之,好奇有之,打量有之……

狼狈地瘫在地上的闻清韶终于松了口气,她松开还缠着麻绳和彩带的手,推了推趴着自己身上的贺余生:“二郎,你没事吧?”

无人回应。

耳边是人群胜利的欢呼声,她却心中一慌!

手下的触感湿漉而僵硬,冰凉到……不似活人。

“怎么没动静啊?”围观的人群也发现了异样,“是不是出事了?”

“二郎!二郎!”闻清韶推他的力道越来越用力,嗓音都不由自主带上了哭腔,“你别吓我啊,二郎!”

“那个郎君……”

“他出事了!”

……

人群乱作一团,却没几个人拿出了主意。

“快去找大夫!”

“快呀,救人!”

“找大夫!”

大夫……

闻清韶慌乱中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郎君的手从腰上扒下来,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矮腰一揽——

怀里的人浑身僵硬得像一根难以弯折的木头。

贺余生对此无知无觉,湿漉凌乱的头发半遮住他紧闭的双眼,垂在一旁的手僵直,指尖都仿佛凝固到微微一动就断。

闻清韶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声音沙哑颤抖地看向周围人群:“医馆在哪?”

众人一时被她脸色骇住,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人扒开人群钻了出来:“闻娘子!”

“闻娘子!”那人已经快走到她面前了,“是我啊!”

闻清韶看着那张有点眼熟的脸,径直问:“医馆在哪?”

“我知道。”那人说完,补了一句,“闻娘子赶紧抱着郎君上马车,我带你们去。”

闻清韶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送他们出宫的那个车夫。

她赶紧跟着他穿越吵闹的人群,钻进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进了入温暖的马车内,闻清韶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略微放下,她紧紧抱着怀里浑身湿透的郎君,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

“麻烦你快点!”闻清韶忍不住催促一句,摸了摸贺余生的额头,冰凉如旧,“再快一点!”

“好嘞!”车夫麻利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他才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闻娘子,医馆那么多,你去哪个?”

“是就近找一家,还是去贺郎君熟悉的,我看他可不是普通的病,熟悉的大夫上手快一点,可别找错了地方给他耽误了。”

他的话唤醒了深处的记忆,她突然高声喊:“去木音馆!”

她突然有些庆幸当初随口问了一句。

“得嘞!”车夫一拉缰绳,老马头脚一歪,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木音馆位于马行街北医铺。

那里每逢夜市,比州桥又盛百倍,车马阗拥,不可驻足,都人谓之“里头”。

察觉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闻清韶忍不住掀开车帘,焦急询问:“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闻娘子,太堵了!”车夫解释道,“马车过不去!”

“这离木音馆还有多远?”

“不远了。”车夫说,“前面第三个巷口往右拐一直走,就在左手边。”

闻清韶看了一眼前方周围拥堵的车马人群,一咬牙,当机立断地抱着贺余生就跳下了车。

两人“啪嗒”一声砸落在地,车夫悚然一惊:“闻娘子!”

她没心思管别人的反应,拔腿就跑,横冲直撞地穿过车马人群,向着目标狂奔而去——

“让开!”

“麻烦让一下!”

“让让让开!”

周围的人骂骂咧咧:“赶着去投胎啊!”

“挤什么挤,你脑门是被门挤了嘛!”

“有病啊!”

闻清韶对这些咒骂充耳不闻,她脚底发热发烫,但她还在提速,她不敢不提速,她怕……

快点,快点,再快点!

她在心底不断催促自己,直到余光看见了那刻着“木音馆”的匾额,她一直提着的气陡然一松,腿脚一软,几乎跪了下去——

她连忙憋住那口气,强撑着转了个弯,拐进了医馆里。

一进门就有一个药童迎了过来:“娘子,请到这边稍等片刻。”

“救、救他。”娘子的嗓音沙哑艰涩,哽咽难言,“快救他。”

药童刚想安抚她,一眼瞧见她怀里的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慌慌张张跑去了后厢房。

闻清韶腿脚彻底卸力,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抱着贺余生的手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没过一会,后厢房里急匆匆走出来了几个人,包括之前那个药童,为首的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丈。

那老丈神情肃穆朝她走来,低头将手搭在贺余生腕上,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快把他擡进药室!”

“是!”药童应了一声,就上前想要接过她怀里的郎君。

闻清韶转身一避,问:“药室在哪?”

本来擡腿就要走的老丈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处藏着打量,他挥手示意药童:“你带她过去。”

“是。”药童伸手示意,“闻娘子,这边请。”

两人进了药室,药童神情严肃,沉声说:“娘子先把郎君放下来,我需要为他脱衣擦身。”

闻清韶眼睫一颤,似是没反应过来:“你、你要干什么?”

“脱衣擦身。”药童重复一句,刚想进一步解释,“郎君——”

“我知道了!”闻清韶匆匆打断,将怀里的人放在了一边的塌上。

药童不再多言,立刻动手扒衣服。

闻清韶猝不及防地被满目冷白晃了神,登时移开了目光。

“我要做什么?”她问。

“你去把这服药煎了。”老丈两手都是满满的药材,他将其中一部分塞给了她,“厨房从后面拐过去就是了。”

“好。”闻清韶答应了一句,扭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被裹进被子里的贺余生,就依言出去了。

她绕进后厢房,迎面碰上几个来回打水、烧水、送水的药童。

“娘子是要煎药吗?”其中一个看见了她,说:“在那边。”

闻清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那些用来煎药的用具,匆匆道谢就跑了过去。

压根没有思考,为什么后厢房这么多人,煎药这种技术活让她外行人来干。

但她确实会煎药,虽然她不怎么生病。

她没心思再想别的,转而专心致志地开始煎药。

她身上被打湿的衣裳也被灶火蒸干了,汗水顺着熏红的脸颊落下,握着壶把的手心滚烫刺痛。

待到陶瓷壶里药味愈发苦稠,她眼睛终于一亮,拿起碗就要去沥出药汁,却不小心烫了一下。

她也不在意,端起那碗药汁朝药室赶去,步伐稳健又急切。

靠近门的那一刻,她听见药室内传来老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上次的瓜蒌薤白白酒汤折腾的还不够,你这次又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了!”

“你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是吧,那你下次病发也别来我这治了!”

“气死我了你个臭小子,你下次再犯病就直接准备后事吧!”

闻清韶准备推开门的手一顿。

上次……瓜蒌薤白白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