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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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娘子这说的什么话。”车夫早已准备好说辞，面上丝毫不慌，恭恭敬敬地回答，“公主吩咐奴婢二位贵人送出宫到府上，奴婢自然要保证贵人们的安全。”
“寺人这意思是说我们下车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闻清韶却没打算让他轻易掀过去，带笑的面容浮现一丝疑惑，“既然是职责所在，那寺人为何不现身，光明正大的和我们一起？”
“那自然……”那车夫被她问得一愣，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自然是因为、因为公主叮嘱过，不要打搅了闻娘子你和贺郎君的夜市游玩，耽误了你们培养感情。”
闻清韶一噎，这还真是原熹能说出来的话。
“原来是这样。”她似乎相信了，笑着抱怨嗔怪了一句，“那这次真是委屈了寺人了，下次见到了阿熹我定要好好与她说道，你这么尽心尽力替她办事，苦劳功劳都占了一份，不得让她好好赏赐一番。”
车夫听她这么说，悄悄松了口气：“那奴婢就提前谢过闻娘子的美言。”
“这都是应该的。”闻清韶笑容越发温和，回过头来矮身进了马车。
车夫彻底放下心来，摸了一把头上渗出的冷汗，麻利地搬起杌子放好，自己坐上了车儿板子，拿起缰绳准备驾车，就听见身后的车厢传来娘子模糊的声音：
“对了，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吗……”车夫闻言一惊，手上一个用力，马儿吃痛，车身跟着一歪，“贵人坐稳小心！”
“哦！我记起来了，是之前在阿熹那里见过你。”车内娘子的嗓音带着恍然大悟般的惊喜，“当时她就跟我夸过你，说你既本分又勤快，如今看来，她确实好眼光。”
车夫松了口气，也笑着回话：“闻娘子记性可真好，这主子的话啊都是赏赐，奴婢必然铭记在心，为主子效犬马之力。”
在他看不见的车厢里，闻清韶一手按着车沿轻松稳住身体，脸上淡得看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却仍带着俏皮的语调：“寺人这般有心，想来过不了多久，我就该恭贺你高升了。”
“借闻娘子吉言。”
两人又随意客套了几句，车夫被她夸得飘飘然，全然忘记了刚开始还想问贺余生的情况。
等他想起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再挑起话头未免太过明显，便无奈地歇了这个心思。
……
时间在沉默的夜色里流逝，伴随着轱辘嘎吱的声响，马车停在了敦亲王府门口。
“闻娘子，到了。”车夫利落地翻身下马，摆好杌子。
闻清韶优雅地提起繁丽的裙摆下马车，还没站稳就被人扑了一怀。
“娘子，你怎么才回来？”
“娘子，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带上我？”
“娘子，你怎么衣服脏兮兮的，出什么事了？”
“娘子，你没事吧，没受伤吧，你的手，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呀娘子。”
这问题一个接一个活像倒豆子的人不是濯缨还能是谁？
“好了好了。”闻清韶抓住濯缨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无奈地说，“我没事。”
“娘子，你到底去哪了？”濯缨瞪着眼睛，满脸控诉。
“这个回去再说。”闻清韶心虚地撇开目光，看向一旁的车夫，“濯缨，你先拿点碎银子给这位寺人。”
“哦好。”濯缨暂时放过了她，依言掏出一小袋碎银，走到那人面前，“寺人，您收好。”
“多谢闻娘子。”车夫笑呵呵地接过，“那奴婢就先行告退，回宫复命了。”
“寺人慢走。”
待到马车隐入无边夜色中，闻清韶这才收回目光。
她的笑容微敛，无言地领着濯缨往府里走，步伐也不自觉加快。
濯缨见自家娘子神情不对劲，乖觉地闭上了嘴，安静地跟在身后。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闻清韶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在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喝着。
站在一旁的濯缨见此，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娘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闻清韶像是缓过来一般长吐了一口气，擡头莫名地问了她一句，“濯缨，你之前在玉英殿见过那个车夫吗？”
濯缨努力回忆了一番，摇头：“未曾见过。”
“他是有什么问题吗？！”濯缨很是回忆了一番，突然惊声问，随后又苦思冥想了一番，“我确实没见过，他应该不在玉英殿当差。”
“好，我知道了。”闻清韶点头，笑着说，“她的没什么问题，我就是瞧着他眼生，随口问一句。”
不待濯缨继续询问，她转而端起那杯凉茶，说：“这茶虽然不错，但一直吃着一个味道，难免有些食之无味。”
濯缨一下没反应过来话题为何跳得如此迅速，只凭着本能接着自家娘子的话：“那我明天就换一种茶叶。”
“我可尝不出这茶叶与茶叶的区别。”闻清韶放下茶杯，拖着腮看着她，眼带希翼，“濯缨，我觉得我们上次喝的汤不错。”
“娘子想喝？”濯缨明白过来，她这话题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落到了这上头，“是哪次喝的汤，娘子可还记得？”
“就是带着酒味的那个，叫什么瓜蒌什么白酒汤，喝着还挺甜的。”闻清韶冲她眨眼，“也不知是谁送来了，倒是贴心。”
“我记下了。”濯缨自以为领悟了她的意思，“我明天去厨房问问，给人送去赏钱。”
闻清韶补充一句：“记得问问是谁吩咐送来的，定然是个会吃的行家，日后也方便走动打听。”
“是。”濯缨笑着应了，自家娘子确实一贯对这些吃喝上心。
见她有心情关心吃喝，濯缨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娘子，你这么晚回来是去哪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郎君怎么没回来？”
“别急，我一个一个说。”闻清韶理了理思绪，选择性将今晚的事情讲给她听，模糊了一些细节。
末了，她又到了杯凉茶，润了润说到发干的喉咙：“嗯，事情就是这样。”
“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郎君也太惨了。”濯缨仿佛身临其境地打了个冷颤。
意外……那可不一定。
闻清韶心中疑虑重重，面上确实不动声色，宽慰道：“大夫说了，只要好好调养几天，二郎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濯缨拍着胸脯庆幸，擡眼就看见自家娘子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立刻将上任不久的郎君抛之脑后，“娘子操劳一天，定然是又累又困，我这就去烧水，娘子好早点洗漱歇息吧。”
不待闻清韶多说什么，她就急匆匆地跑出房间。
闻清韶看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她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好的手帕。
闻清韶小心地将它打开，里面包着的，正是之前在闻府书房找到的那根丝线。
上次借着置办行头的借口，她去了落雨坊旁敲侧击了一番，意料之中地得到了“这不是用来做椅帔的料子丝线”的消息。
但那一趟也不是白去，在贺余生赶来之前，柳姨告诉她，这个丝线像是用来编挂件穗子的，极其精细，应当是大户人家常用的。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闻清韶本来是想借着宫宴的机会，去问问原熹，毕竟女红这一块，她比自己可熟悉很多。
原熹虽然性情略微出格、锋芒毕露，但比她更善于伪装，凡事求精，按她的话说，这才符合她公主的尊贵优雅的身份。
可是今天一整晚，闻清韶都没有找到和她独处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问出口。
现在想来，也是件好事。
今晚这个车夫，行为古怪、身份存疑，很有可能是宫里某位派来的人。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总觉得觉得，这个“某位”，最不可能也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个看清来吊儿郎当的四皇子原禄。
至于车夫是派来干什么，恐怕……与她那个娇弱夫君有关。
闻清韶想到这，下意识摸了摸手心上缠着的细布。
那个老先生……和贺余生的关系应该不是普通的医患关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相处久了，毕竟按二郎所说，一直都在木音馆治病，两人关系熟络也不奇怪。
但是她总觉得，她那个便宜夫君恐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他会不会……真的和她阿爹的案情有关？
她不确定。
闻清韶略微回神，默默看着手帕中的丝线，叹了口气。
线索太杂太乱，她也分不清了，但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可能确实不适合让阿熹掺和进来。
毕竟，能左右她阿爹兵部尚书的身份的人，必然非富即贵。
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很有可能与阿熹有所牵连。
倒不是闻清韶信不过原熹，八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只是阿熹本就对她查案这件事情颇为忧虑，之前也不过是迫于情分才帮她，如今牵扯进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她也不该再拖阿熹入局。
以前是她太着急了，太莽撞了，阿爹的案情牵扯太多，情况复杂，她应该徐徐图之。
至于贺余生……
想到这，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闻清韶得承认，刚嫁入敦亲王府时，她对他心存戒备，但等她发现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包容，忍不住又把他看成幼时玩伴。
而近些天，她更是因为种种对他心生好感。
是的，好感。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连原熹都看出来了，她再自我欺瞒也没有意义了。
可是现在，贺余生与她阿爹案情有关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她不该也不能放纵这点好感继续发酵。
算了。
闻清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口气。
先不去想这些远得很的弯弯绕绕，就光眼前，她也有很多事情尚未处理，比如——那碗瓜蒌薤白白酒汤。
她绝不是想要替贺余生出气！
这碗汤好歹是从她手里递给他的，总该给受害者一个交代不是？
就是这样。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明天就该有人找上门了。
……
事实也确实如闻清韶所料。
第二天，天才微亮。
闻清韶被濯缨叫醒，迷迷糊糊地起床洗漱，抽空嘱咐着濯缨收拾些物件东西，准备吃完早膳去木音馆看望养病的贺余生。
结果到了用膳时间，来的却不是送膳的丫鬟，而是气势汹汹来找茬的不速之客。
来人是王妃跟前一个眼熟的侍女，她趾高气昂地站在闻清韶面前，高声喊：“闻娘，跟我走吧，王爷、王妃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