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气
出气
正在帮闻清韶整理衣裳的濯缨听见,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叫那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王妃呢。”
闻清韶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脑袋,转身对那丫鬟语气平和地说:“好,我知道了。”
“闻娘还是快些吧。”那丫鬟却是态度不善,不耐烦地催促,“你一个刚进门的新妇,可不好叫王爷、王妃他们久等。”
“……行,这就来。”闻清韶也不恼,好脾气地应了,“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丫鬟轻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扭头就走。
“你——”濯缨气急,就想和她理论一番,被闻清韶拦下。
见自家娘子冲她摇头,濯缨只好作罢,只是心中郁气不散。
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也敢对主子如此嚣张,指不定是谁授意的。
想到这,濯缨担忧不安地看了走在前面的闻清韶。
闻清韶本人倒是丝毫不慌,自在得很。
她对此早有预料,贺余晖、常笥都回了府。
这府里的人多了起来,热闹是热闹,是非也多了。
再加上贺余生出事了,不论此事是何人所为,王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给她来立立规矩。
没等她思考太久,几人已经来到了中堂。
一进门,闻清韶就看见坐在上位的敦亲王和王妃,还有坐在旁边的贺余晖和常笥。
“二妇可叫我们好等。”王妃优雅地喝着茶,虽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昨天回来晚了,没歇息好,起得也就晚了?”
“真要说起来,你派人知会一声,不来也就罢了,我们也不会强求,何苦叫我们在这久等。”
闻清韶也笑,语气柔和歉疚:“是我疏忽了,竟叫阿翁阿姑一番好等,该罚该罚。”
“只是我确实不记得今个儿需要来请安。”她面上费解,转头责怪地看着一旁的濯缨,“濯缨,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回娘子的话,奴婢也未曾收到消息,奴婢该死。”濯缨心领神会,做出一幅委屈害怕的神情。
“阿姑,你看这……”闻清韶为难地看向王妃,将问题抛给她。
王妃瞥了眼一旁心虚的丫鬟,转而放下茶盏,拿出了主母宽容大度的架势:“许是中间哪个下人偷懒,竟忘了传话。”
“好了,来都来了,就不谈这个扫兴的事了。”不待闻清韶再把问题再抛回来,王妃就另起了个话头,“怎么没看见二郎,听个晚上听下人说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我还当他看错了,现在看来,二郎确实没回来。”
王妃面上仍旧带笑,看向闻清韶的目光却极具压迫:“二妇,你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闻清韶,包括一言不发的敦亲王、一脸看好戏的贺余晖和低低咳嗽的常笥。
“事情是这样的。”闻清韶笑容渐渐消失,眉目都低落下来,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看起来娇弱又可怜,“昨晚四皇子六公主找我和二郎叙旧,我们便去了公主殿里坐了一会。”
“想着时候不找了,再不回府,阿翁阿姑该担心了,我们便提出了告辞,公主派马车送我们回来。”
“路上我突然想起来上次送的椅帔,阿翁阿姑都觉得料子不错,我和二郎就商量着再去街上看看,今晚夜市热闹,说不定还能看见什么其他好用的物件,再买来孝敬你们。”
她这一番话下来,敦亲王的脸色好看了点。
“可是没想到出现了意外,二郎被人不小心撞进了津湖,幸亏附近的好人帮忙把他救上来了,真是又惊又险。”
她感叹一句,才刚歇了口气,王妃就见缝插针地挑毛病:“可是我怎么好像听说,是你救了二郎?”
又是听说……她怕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多元的事情都能传到她耳朵里。
闻清韶暗自腹诽,面上却还是端着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阿姑从来听来的,我虽有帮忙,但我不过是一女子,能帮上什么忙,还是多亏了热心的群众。”
“可是——”王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敦亲王打断。
“还问什么问,还嫌一个病秧子不够丢人吗?!”敦亲王气得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好好一个男儿郎,正值茂年,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出了事还要一个小娘子救他,你这老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闻清韶眸光一闪,几乎要维持不住故作委屈可怜的表情。
王妃却很满意,她知道王爷一直因为病弱对贺余生嫌弃不喜,眼下的情况正是她想看到的。
闻清韶看着她那幅暗自得意的表情,莫名想起探监回来那天,当初打她的那一掌就该用尽全力,那就不是肿手那么简单了。
她收敛了心思,面上柔柔弱弱地说:“阿翁说得对,二郎身体弱,此番落了水受了惊犯了病,只能送去医馆静养几天。”
她看了眼还在幸灾乐祸的贺余晖,口风一转:“不像兄长,身体强健、学识不凡——”
贺余生听着夸赞的话,却是头皮发麻,咯噔一下,心生不妙!
“这才能不分昼夜与留香楼的姑娘们附庸风雅、谈情作诗,真是羡煞旁人,好不潇洒自在。”
此话一出,好几个人黑了脸。
她祸引东水了还不够,再来一击:“可怜我们二郎,只能在医馆里干躺着,吃药受苦,也求不来个好身体,断是没机会和兄长一样,唉……”
敦亲王一想起贺余晖之前干的好事,脸黑如炭,从高座上冲了下来,勃然大怒:“上次叫你反省,你反省出什么没有!再让我抓到你去什么留香楼,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敦亲王的手指都快戳他脑门了,还是被王妃拦着:“王爷息怒,余晖他肯定反省了。”
“对对对,我反省、反省了!”贺余晖吓得连连后撤,“爹,我保证,我再也不会了!”
“丢人呐!”敦亲王看着他那幅没骨气的样子,骂咧一句,就拂袖离开,“造孽啊!”
王妃狼狈地扶了一下头上挣乱的发饰,冷冷地看了一眼闻清韶。
贺余晖也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是不是有病?!”
闻清韶随手举起了身旁那把笨重的椅子,无辜地眨眼:“我有吗?”
浣浣之前的仇,一直没报,她可还记得呢。
虽然先前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将他的风流韵事捅了出去,但她仍觉不够。
“你!”贺余晖气急,但他早已见识过她怪力的凶悍,忍不住瑟缩着后退了一步。
王妃也觉得好不容易消肿的手背又痛了起来,她强撑着威严,讥笑了一声:“我竟不知道,宫里的礼仪规矩何时这般松懈了,你不仅顶撞舅姑,还想举椅子打人!”
“阿姑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想向兄长证明我没病,怎么算得上顶撞呢。”闻清韶放下手里的椅子,发出“嘭——”的一声!
她面上仍旧笑眼盈盈,柔柔弱弱地问了一句:“倒是阿姑你,也不知手好了没有,可需要我让二郎替你捎一份药膏回来?”
“你!”王妃气急,强装和善的面容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正当两人又要针锋相对,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常笥突然重重地咳了起来。
王妃立刻抛下闻清韶上千关心:“四娘,你没事吧?”
一个二妇,一个四娘,孰近孰远一目了然。
“咳咳我没事。”常笥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嗓音柔和,“小叔他匆忙去医馆休养,想必有许多事宜尚未安排妥当。”
“四娘想说什么?”闻清韶对她不像对王妃,态度温和了不少,假惺惺的笑容都收敛了很多。
“咳咳咳——”常笥又咳了几下,缓了缓才继续说,“闻娘若是现在要出门看望小叔,正好替我们捎一句问候,还望他早日康复。”
“四娘说得对。”闻清韶缓缓笑了,“我确实要去看望二郎。”
“时候也不早了。”她转头看向无视她的王妃,盈盈行礼,“阿姑,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王妃目光从常笥身上移开,看向了那把挪了个位的椅子,不甘又敷衍地应了声:“嗯。”
闻清韶笑容越发明媚,转身离开时,还颇为愉快地向常笥打了个招呼:“四娘的问候,我就先替二郎谢谢你了。”
常笥颔首,柔柔弱弱地冲她笑。
闻清韶无端想起同样羸弱的贺余生,神情越发亲近,看着常笥的眼神都透露出一股怜爱。
但是她该走了。
闻清韶不无遗憾地想,然后转身领着濯缨跨过门槛,还能隐隐听见身后王妃殷切又不满的声音:
“ 四娘,你没事吧,怎么还咳嗽着,可别是着凉了。”
“余晖,你还不快扶四娘回房,有你这么做丈夫的吗!”
……
另一边,木音馆,药室。
角落浴桶里满满装着的棕黑色药水已经凉了,不见昨晚腾起的水汽。
室内不通风,药味也就还没来得及消散,挤在这不甚宽敞的药室里,更显逼仄苦涩。
“嘎吱——”
药室药架后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狭长的烛光从药架与墙面的缝隙投射出来,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原来药架之后是一个密室。
从中走出的两人,正是贺余生和老丈。
贺余生走在前面,他的脸色苍白透明,眉目间满是倦色,长长的眼睫无力地低垂,紧抿着的唇浅淡而紧绷。
落后半步的老丈仍旧摸着他那把胡子,神情肃穆中透露出一丝放松:“这件事情确实有点麻烦,得亏你在,不然我可不敢拿主意。”
“人啊,真是得服老。人一老就开始怕这怕那,畏手畏脚,不比你们年轻人,有冲劲。”
“嗯。”贺余生随意又敷衍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语气认真起来,“你帮我找个人。”
“好,什么人你说。”见他如此,老丈的态度也认真严肃起来,“我现在就派人去查。”
“闻府的奶妈。”
“……”老丈脸色一僵,一阵无言,“你这是把我们的人当成你追小娘子的工具了。”
“上次是宠物,这次是奶妈,下次是什么?”
“这确实是我的私事。”贺余生对他的怨念视而不见,“你若是为难,我就自己去查。”
“查查查,我帮你查。”老丈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怎么查,拿命查吗?”
贺余生没说话,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旁边的床榻走去。
老丈见他这幅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晚上确实辛苦,你休息一会儿吧,早膳我等下让人送过来。”
贺余生仰躺在床上,安静地阖上双眼。
老丈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贺余生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僵硬的骨节深处泛起细微的痒意。
突然,伴随着一阵破空声,门帘被猛地掀起——
“郎君,闻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