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宴会

按理说,一个府里的客人只递一张请柬不就可以了吗,为何宣国公府这次要给敦亲王府递来两张请柬?

总不会真是因为敦亲王府有两房吧。

不待她继续胡思乱想,贺余生就开口替她解答疑惑:“因为常笥。”

原来,小国公爷的夫人叫常经,太傅府常家二娘,是常笥同父同母的姐姐。

闻清韶听到这,心下了然。

这两封请柬,恐怕一封是单独给的常笥,另一封给的才是敦亲王府。

经笥,书的雅称,确实符合常太傅府上这种书香世家的取名习惯。

而常经、常笥这两个娘子可谓是京城出了名的娇贵姐妹花,是京中别的贵女羡艳效仿的对象,也是她们逾越不过去的“别人家的女郎”。

至于闻清韶为什么对她们这么不了解,一来呢,是因为她身处在宫中,教引嬷嬷用来鞭策她的都是公主县主这种皇亲国戚;二来呢,是因为她不参加那些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女儿家聚会,也不爱听她们讲那些八卦,对于京城贵女们的了解基本全靠原熹。

话说回来,常家两位娘子模样那都是万里挑一不说,琴棋书画、庖厨女工也是无一不精。

京城中有意求娶两人的郎君加起来,可以从太傅家门口排到白果寺。

先前也说过,常笥身子骨太弱,从小到大药几乎没停过,被许给了能护着她但却不爱她的敦亲王府世子贺余晖。

而她姐姐常经,则是被许给了小国公爷宣连,两家府邸隔得不远,勉强也算是邻家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基础还算好,这不,刚入门一年多时,常经就已为宣连诞下一子。

而常经作为嫡长女,按理来说应该许的夫家应该挑个门第更高的,而亲王和国公爵位毕竟还差着两级,这嫡长女嫁得不如嫡次女容易遭来非议。

但硬要算起来,宣国公承袭于当初的宣亲王,两人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宗亲,但先皇在时他就与当今圣上交好,有从龙之功,遇恩特旨被封为国公,封号沿用宣。

地位比起敦亲王这个并无实权的异姓王爷那应该差不了多少,甚至还略微高点。

说远了,再说回这次抓周宴。

国公府对这次宴会那是极为重视,京城还算体面的人家估计都收到了请柬,但大多是派人送上一份贺礼,来得大多都是与小国公爷交好的同僚、宗亲外戚或者是其他爱热闹的年轻郎君娘子,像敦亲王夫妇这种差着辈的来得倒是少数。

到时的场面虽说比不上宫宴隆重,但也肯定极为壮观,而且少了官家这种大人物,反倒还更自在一些,没准能随手促成一两桩姻缘。

不论心里有什么想法,这抓周宴,闻清韶是打算去的。

贺余生自然也没有不跟着她一起去的道理。

倒是闻清韶有些担心他的身体,颇为不放心他跟着去,婉言劝他:“二郎,这抓周宴热闹归热闹,可人那么多,万一你被磕哪碰哪又犯病了怎么办?”

“依我之见,你还是别去了吧,留在家里也挺好的。”

“我要去。”贺余生果断摇头,在这件事情上他非常坚持,“不会犯病的。”

“真的。”

“我不信。”

“真的不会。”

不论贺余生如何再三保证,她也都不听,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他无奈中提了个折中的办法,两人各退一步:“不然我们先等两天再看,反正宴会是三天后。”

“行吧。”闻清韶勉强答应下来,“这两天你要是有一点不舒服的迹象,宴会你就别想去了。”

“好。”贺余生应得飞快,生怕她反悔一样。

两人便这么说定了。

闻清韶其实没把这个约定放在心上。

按照她这几天去医馆照顾二郎的经验来看,他每天咳嗽的次数粗略算起来也有十位之数,每次都咳得撕心裂腑,把她吓一跳。

他是断不可能连续两天一点事都没有的。

闻清韶想得理所当然,但事情却出现了意外。

她没想到后面的两天,贺余生真的做到了,就算憋得脸通红也没在她面前咳出一声。

这未免也太不正常了吧。

她心里如何怀疑嘀咕暂且不说,但贺余生和她一起去宣国公府这件事情算是定下了。

……

出发的前一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二天清晨,天边也不见太阳。

闻清韶踩在有些湿漉漉的地面上,接过濯缨递来的油纸伞:“这雨停得倒是巧。”

“还是得把伞带上。”濯缨在后面说,“老天爷可惯爱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就又开始下雨了。”

“好的。”闻清韶应得干脆,冲她卖了个乖,“都听我们濯缨的。”

那天下午从中堂和王妃匆匆对战回来,闻清韶不知是气到了还是怎么了,又把从街上买来的吃食收罗出来,背着濯缨端了把靠背椅坐在院子外面吃了半个下午。

等到了晚上,她晚膳吃不下了不说,还躺在床上难受得直哼哼,把给她念话本的贺余生吓得半死不说,还把濯缨招来了。

那是对她一通好骂。

结果就是闻清韶现在看到濯缨就跟耗子看见猫一样,怂得很,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濯缨还会看不出自家娘子的小心思,暗暗翻了个白眼:“娘子现在知道听我的了,早干嘛去了?”

“哎呀。”闻清韶撒娇般摇了一下她的手,“我先前就是为了身体力行实践了一下你说的对不对,你瞧,我现在不就知道我们濯缨的好了嘛。”

濯缨赶紧把手从她臂弯里抽了出来,顶着旁边郎君冰冷嫉妒的目光,干巴巴地说:“娘子赶紧上车吧,万不可耽误了时辰。”

“好吧。”闻清韶颇为遗憾,她才发现濯缨逗起来挺好玩。

但还有正事要办,她这才收了装乖的神通,转身朝院外停着的马车方向走。

贺余生就委屈巴巴地跟在她后面。

不知道是因为见证了她又一次出丑,还是因为他要一起去宣国公府,还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总之,闻清韶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不仅对他又恢复了医馆前的忽冷忽热,甚至连晚上念话本的固定节目都取消了。

还真是将“非必要不接触”的行为准则贯彻到底。

两人沉默地上了马车。

濯缨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和都混熟了的车夫坐在了马车外。

而马车内,闻清韶拨弄着手里准备送给小国公爷儿子“燕几图”,就是不肯看向对面坐着的郎君。

说起来,这“燕几图”这个礼物灵感还是来源于她给二郎买的那些奇玩巧具。

二郎……

闻清韶的手无意识地顿了一下,又继续专心致志摆弄起那个“燕几图”,不欲再想下去了。

而贺余生就这么看着她,浑身散发幽怨的气息。

他几番抿唇想要开口说话,闻清韶就会往旁边侧一下身子,回避他的目光。

“……”

他越发委屈了,耷拉着肩低着头垂着眼,仿佛被他的世界抛弃了。

他静静表演了不知多久,也没等到闻清韶搭理他。

贺余生暗暗泄气,片刻后又重整旗鼓,转而在她身上打量起来,寻找突破口。

闻清韶这个人就是对什么东西投入的时间精力越多,就越容易在这个东西上面较劲,之前的话本是,现在的“燕几图”也是。

这不,她现在就跟一个“斗帐”干上了,非要找个位置给它插/进去。

这时,一只手从她肩膀斜后方伸了过来——

“放这里。”

郎君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垂上,让她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贺余生见她没应声,以为她还是不想理他,委屈之余忍不住试探地拿起那块“斗帐”,慢吞吞地放进了正确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忐忑地低头看着闻清韶,放回身侧的手还在紧张得发颤。

“啊……”闻清韶这才像回过神来般,慢悠悠地感叹了一句,“真的诶。”

贺余生心中一喜,刚想乘胜追击,马车却猛地一震——

马车停下了。

“郎君、娘子,已经到了,可以下来了。”车帘外传来濯缨模糊的声音。

“知道了,这就来。”闻清韶松开拉住贺余生的手,弯着腰绕过他往车外走,掀开车帘的那一刻悄悄松了口气。

贺余生稳住身形,盯着闻清韶碰过的那角衣料出了一会儿神,才跟着下了马车。

只是碎发拂过的耳尖,悄悄红了。

宣国公府朱漆大门外人欢马叫,就算有许多侍者门童在一旁接引,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闻清韶走得飞快,所以没等贺余生追上她说几句话,两人就被侍女小厮各自领着朝两个方向走。

贺余生隔着假山绿植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感受到背后目光的消失,闻清韶松了口气。

她收敛起心中纷乱的思绪,专注于当下的事情。

她被侍女领到了后花园,那里早已聚满了各家女眷。

闻清韶粗略一望,倒是有不少眼熟的人影。

但也只是眼熟而已,她与这些娘子的交情甚浅。

她也没看见原熹,不知道是人还没来或者不在这里,还是不在受邀之列或者有事没来。

闻清韶顿时有些兴致缺缺,打发了濯缨去四处寻一寻原熹,自己则是四处打量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等她回来。

就在这时,几位浓妆艳抹、窈窕多姿的娘子笑闹着从闻清韶身边小跑路过。

其中一个娘子边跑边回头,眼看就要撞上她——

闻清韶及时往旁边一闪,但两人的衣角布料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

那位娘子手里的团扇也被蹭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眼瞎了不成,竟然敢撞我们清和县主!”那位娘子还没说什么,她的同伴、一位黄衣娘子就开口发难了。

另一位本还在打闹的蓝色娘子也停了下来,斜眼看她,语气轻蔑中夹杂一丝疑惑:“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闻清韶无视了盛气凌人的两人,捡起地上的团扇,递给了正打量着自己的清和县主:“抱歉,还给你。”

清河县主缓缓笑了,慢条斯理地伸出青葱素指,拈起那把沾了草屑的团扇——

然后又丢回了地上。

“脏了的东西,吾可不会要。”清和县主用手帕擦拭着指尖,脸上的笑容消失,打量她的目光也变得轻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鼎鼎大名的——前兵部尚书之女——闻清韶啊——”

她故意拉长了音,而“前”这一字更是被她念得极为清晰。

“我还记得以前不知道谁信誓旦旦说,不和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为伍。”

“啊……我们清丽脱俗的前尚书府闻娘子,这次怎么有空来参加我们这些庸脂俗粉的宴会啊?”

是的,闻清韶和这位清和县主互相认识,甚至有些不对付。

若要追根溯源,大抵是因为原熹吧。

这清和县主的父亲虽和敦亲王一样是个闲散王爷,但母亲与当今圣人同出一族,闺中感情颇为深厚。

因此在清和小的时候,便常被母亲带进宫中,颇得无女的官家圣人喜爱。

但这一切,在她两岁时原熹出生后就变了。

对她再喜爱也比不上亲女儿,官家的恩宠来得快也去得快,只留下了封其县主的指令,便兴冲冲地逗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原熹。

索性原熹非圣人亲生,她还是对带着自己族血的清和抱有期待,常常招她入宫陪同。

但也因此,清和县主和原熹的关系一直不好,原熹的东西,清和县主总想横插一脚,包括她的伴读——也就是小清韶。

所以当清和抱着挖墙脚的心思接近小清韶、却被她嫌弃太过娇气时,她们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而如今时隔不过半年之久,闻清韶再见到昔日的“对手”,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闻清韶感慨归感慨,对她绵里藏针的话却没什么反应。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人激了几句就冲动行事的闻清韶了。

一旁的黄衣娘子与蓝衣娘子用极大的声音来“窃窃私语”:“原来是她啊,她怎么还有脸来啊!”

“不是说不屑与我们为伍吗?!”她的声音猛然又拔高几分,显得尖锐刺耳,“现在眼巴巴地冲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

“家都被抄了,我要是她啊,肯定都没脸活了,倒不如找个歪脖子树白绫一挂,落得个干脆痛快。”

周围有一些不知情的娘子好奇地靠过来看热闹。

两人说得越发卖力:“瞧瞧,她脸皮可真厚,巴结人的事情都干出来了,还在这装可怜无辜一言不发,真是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可不是呢,要我说啊,有其父必有其女。”

“老的是个坏的,克扣军饷贪污辎重这种杀千刀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小的肯定也不是个好的,什么事干不出来,攀龙附凤这点小心思,人家连藏都不愿意藏。”

一直沉默的闻清韶却是突然动了!

她猛地转头,冷冷地看向说话的两人,脚下霍然上前一步,“咔擦”一声踩碎了地上的团扇——

“你要干什么?!”黄衣娘子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呵斥她,“我说错了吗,你之前要不是攀上了六公主,你现在早该发配到教坊司了,还轮得到你在这换个人巴结?!”

闻清韶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朱唇里吐出的话仿佛夹着冰碴子:“你再说一遍。”

一直放任两人挖苦她的清和县主,突然上前挡住闻清韶的步伐,毫不客气地说:“怎么,闻娘子才出宫多久就忘了规矩,难不成是想仗着你那一身怪力闹事不成,这里可是宣国公府由不得你嚣张!”

“清河县主说的没错。”闻清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这里是宣国公府,主人家姓宣,而不姓秦。”

清和县主本名,就叫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