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谈心
异端吗？
闻清韶随手踢飞了脚边的石子，那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掉进了湖里。
如果说她和常笥是思想上的异端，那她和贺余生应该就是身体上的异端了。
一个是女儿家中武力最强，一个是男儿郎中武力最弱。
就像是一首约定俗成的曲子里不和谐的鼓点。
见她没说话，常笥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真的。”她又肯定地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观点，“我对你算是仰慕已久。”
“羡慕我什么？”闻清韶颇为新奇。
她现在的处境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家被抄了、父亲深陷囹圄、自己稀里糊涂地嫁了人，真的就差家破人亡了。
“总不会是羡慕我力气大吧。”她说着，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下一刻，就看见面前娇柔的娘子点了点头：“是的。”
闻清韶的笑容古怪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因为这个招了多少白眼，要羡慕也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你别不信，不少人在我面前夸你，那一个个的恨不得把你取而代之。”
“我知道，那是因为这个时代让她们这样想。”常笥苦笑着摇头，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她们从来没有真正清楚过，一个健康有力的身体和一个柔美却羸弱的身体有什么区别。”
“而你不一样！”常笥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奇异起来，“你没有屈服于世俗的偏见，你一直都在做自己。”
闻清韶虽然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但还是对她话里的赞美感到心虚：“其实也没有……我妥协过的。”
“我知道，你那是伪装！”常笥飞快地接过她的话，“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那不叫妥协，那是一种智慧。”
“啊哈哈……是吧。”闻清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年少的妥协究竟是为了躲避教引嬷嬷的惩罚、世人异样的眼光，还是真的被磨平了棱角、认命了。
她也说不清了。
常笥还想说什么，她守在不远处的丫鬟突然走了过来。
常笥的神情迅速恢复了平常的端庄优雅：“怎么了？”
丫鬟恭敬地垂首：“四娘，二娘有请。”
她口里的二娘，自然就是小国公爷的夫人常经了。
“好，我知道了。”常笥点点头，看向了一旁的闻清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闻娘，真是抱歉，我要失陪了。”
“四娘不用道歉。”闻清韶颇为好笑，总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过于郑重甚至可以说狂热，“我该谢谢你才是，刚才还要多亏你帮我说话。”
“而且我等的人也要来了。”她说着，看了眼远处被濯缨领着往这边走来的原熹，“四娘，不用担心我，你就放心去忙吧。”
常笥大方地受了她这句谢，也没提什么阿姑让她们互相照应这种虚话。
但是她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仍旧站在原地，神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闻清韶等了片刻也不见她开口，眼看她的丫鬟有些焦急地跺脚，才无奈地主动询问：“四娘，你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常笥缓缓点头，深吸了口气，才斟酌地说出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闻娘，有时候被忽略的往往是我们最熟悉、最习惯的东西，就像我们的身上的衣裳。”
“啊？”闻清韶有点茫然，“衣裳？”
“是的！”常笥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担心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像是怕她觉得自己多事。
“好。”闻清韶虽然没听懂，但还是友好地点头应了，“我记住了。”
常笥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身上的紧张都消散了，脸上又出现那种柔柔弱弱的笑：“闻娘，你要加油啊！”
“加油？”闻清韶又有点不明白了，但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宽焦薄脆，“你是想让我炸东西给你吃吗？可是我厨艺不太好。”
常笥被她逗笑了，笑容中多了份活泼。
“不是。”她摇头，语气充满郑重，“我是说，你要好好的、用尽全力活着，所有事情总会解决的。”
闻清韶眨了眨眼，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在白果寺呆久了，怎么神神叨叨的。
但看在自己对她印象不错的份上，她还是纵容地点头：“我会的。”
“闻娘，等会见。”常笥开心地冲她挥手。
活泼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她在敦亲王府看到的那样。
“等会见。”
丫鬟赶紧拉着终于舍得走的自家娘子走了。
留在原地的闻清韶摸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在这看什么呢？！”原熹一看到她，便小跑了过来趴在了她肩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谁？”
“新朋友。”闻清韶放下摸下巴的手，把靠在身上的娘子扶正。
“常笥，你新上任的姆姆？”原熹眯着眼看清了那位娘子是何人，“好呀清韶，你什么时候和她成了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有了个夫君还不够，现在还多出了个新朋友。”原熹唉声叹气，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我已经不是你的唯一了，唉。”
“你现在知道了，就刚刚。”闻清韶不为所动，“站好。”
原熹不满地斜睨了她一眼：“果然，天下的负心人都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闻清韶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她。
和她相处这么多年了，两个人的性子某些方面也颇为相似，都是越搭理越起劲。
见她不理自己，原熹终于正经起来，关切地打量了她一番：“我来的路上碰见了清和县主，你是没看到她对我那叫一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招人嫌。”
“她没来找你麻烦吧？”
也不怪她有这个猜想，毕竟刚才清和县主虽然对她一幅恨得牙痒痒的模样却难得没有挑衅她，看起来像是刚碰完别人的钉子，不想再找不自在了。
“找了。”闻清韶也没有向她隐瞒的打算。
“还真是。”原熹眉头一拧，“清韶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不用了。”闻清韶拉住气势汹汹的原熹，“先找个地方坐吧。”
两人朝远离湖面的林子走去，里面几个凉亭，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大部分娘子都是围在湖边笑闹。
闻清韶边走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原熹说了。
“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原熹听完后如是评价道，清和县主这个人怎么说，就是又蠢又毒，“清韶你放心，她敢欺负你，我下次就帮你欺负回去。”
“我没事。”闻清韶这话倒不是跟她客气，清和县主那些话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痛不痒，幼稚得很。
“行吧。”原熹嘴上应得好听，转而说起了其它事，“对了，我来之前我母妃和我说，清和县主这次来参加抓周宴，其实是来相看人家的，我听说已经是换过草贴了，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八卦，不知为何就又提起了中秋的事。
“清韶，我听说你们差点掉湖里了——”原熹说着，像是对那惊险的场面身临其境了一番，“你们没事吧？”
“没事。”闻清韶摇头。
“那就好。”原熹庆幸地拍了拍胸口，“人没事就好。”
“说起来，你派给我们的那个寺人还帮了不少忙呢。”闻清韶眸光一闪，笑着说。
“寺人？”原熹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说，“你说那个车夫啊？”
“是啊。”闻清韶点头，“要不是他，恐怕我也不能那么及时地把二郎送到医馆，这要是送晚了病情被耽误了那该如何是好。”
“也怪我，我那天还和他说，要改日向你替他讨个恩赐。”她拍了拍原熹的手，继续说，“但这还得看你的意思，毕竟他是你宫里的人，我总不好越矩代疱。”
“但是那位寺人对我有恩，我还是要斗胆试一试。”
“清韶你这说的什么话。”原熹反握住她的手，娇嗔地看了一眼，“他能帮上你是他的福分，你这份好意我替他收到了，回去就好好赏他一番。”
“阿熹，你这话说得倒好像全是为了我一样。”闻清韶说着，撇了撇嘴，“那位寺人好歹为你办了几年的差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人家一点东西那不是应该的吗？”
“几年？”原熹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啊。”闻清韶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他是我刚招进来宫里来的。”原熹脸上浮现出心照不宣又带着点厌恶的神情，“我知道了，他怕不是听见你要替他请赏，想着卖个可怜多赚一笔。”
“那也确实有可能。”闻清韶眨了眨眼，无意地抱怨一句，“瞧着挺老实，没想到心眼这么多。”
“是啊。”原熹附和着，“这油嘴滑舌的东西，惯会看人下菜碟儿，说出的话啊那是一半都不能信，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算了，罚就不用了。”闻清韶劝慰道，“他这也算是功过相抵，不赏了便是。”
“好吧”原熹应得有些不情愿，“都听清韶的。”
“不说这个了。”原熹晦气地皱了皱鼻子，“我们聊点别的。”
“好。”闻清韶点头，顺势垂下目光落在手腕间的衣袖上，不知在想什么。
“清韶我和你说，最近教引嬷嬷也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布置的功课多了快一倍！”原熹一脸痛苦受伤的神情，头无力地靠在了闻清韶的肩上，“可苦死我了。”
闻清韶回神，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
原熹得到鼓舞，竹筒倒豆子似的继续说：“真羡慕你脱离了苦海，对了，教引嬷嬷昨天还跟我提起了你，说你命苦，要我好好照看你……”
就在这时，湖面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敲锣声！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