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吻
浅吻
出了城门,视野宽阔起来了,一眼望去,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丝毫没有秋天的颓唐萧瑟之气。
连带着闻清韶的心情也稍微明朗了起来:“无外乎古今以来,那么多诗人游玩后写出豁达之诗,出门走走确实能改善心境。”
“散心散心,缘是如此。”
贺余生听她感叹,却是眉眼舒展,嗓音带着几分笑意:“清韶连繁琐点的话本都不愿看,竟然还会读诗?”
闻清韶听到他的打趣,回过头来看他,神情有些纳罕。
他现在胆子倒是大了,以前可是看都不敢看她。
但她也没有羞恼,反而顺势抱怨道:“你可不知道,我之前八年待在宫里,为了不被教引嬷嬷训斥,被迫读了多少诗。”
“但总归是囫囵吞枣不解其意。”她又像模像样地感叹了一句,“现在倒是体会了一番,怪不得都说,光读万卷书不行,还要行万里路。”
贺余生心中一动,有些紧张地抿着唇,假装随口一说:“那等此间事了,我们便一起四处游玩,可好?”
闻清韶身形一顿,身子突然朝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双手撑着他左右两侧的软榻,将身体前倾,凑近了看他。
那双青莲般的眸子一眨不眨,长发细碎地遮住车窗外的光,在两人之间落下暧昧的阴影。
两人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郎君微微一喘,还能闻到娘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郎君只能被动地后仰,屏住呼吸,长睫半垂像一只震翅欲飞的黑蝶,连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直到他苍白的脸上缓慢地涌出一丝血色,娘子这才倏忽一笑,满意地说:“好啊。”
贺余生提着的气一泄,明白了她又在故意逗他,颇为懊恼。
虽然两人已经互通了心意,但他向她提出要求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忐忑心虚,总怕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位说得对,他太自卑了,他需要主动一点。
闻清韶便是抓住了他这含羞草的性格,得偿所愿地扳回了一局。
胆子也没大啊,竟然还敢取笑她,哼。
闻清韶正欲心满意足地抽身离开,下一瞬撑在两侧的手却被郎君按住——
她一惊,下意识低头瞧他。
而与此同时,郎君忽然探身向前,那双浅淡干燥的唇顺势衔上了娘子柔软湿热的唇瓣——
触感那是极为奇妙,像是山上的清风经历了无数的攀爬才吻住沐浴着阳光的云朵,虔诚又珍重,轻柔又温热。
狭小的马车里像是绽放了一次次的火树银花,连空气都变得灼热缱绻起来。
!!!
娇俏的娘子顿时瞪大了双眸,下意识挣开手把他往前一推——
“砰!”
轻薄的郎君被重重推到了车壁上,脸色几乎立刻就苍白起来,先前还贪香的唇更是白到发紫。
贺余生用手捂着胸口,手指骨节用力到泛白,还是没忍住咳了起来:“咳咳咳——”
还处于震惊的娘子这才如梦初醒,都没来得及心疼她的初吻,连忙关切地问:“二郎,你没事吧?”
贺余生艰难摇头:“咳咳我、我没事。”
就是不知道他这幅破身子照这么下去,这辈子能偷得娘子几个香吻?
他又好笑又悲哀地想。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小娘子一边小心翼翼拍他的背,一边抱怨,“谁让你搞偷袭啊,又不是不知道我力气大,现在倒好一下没收住,遭报应了吧。”
虚弱的郎君闻言,却是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才从齿缝里憋出一句:“我甘之如饴。”
小娘子起先还一愣,后来看见他这幅自厌悲哀的模样,直接火了:“还甘之如饴都给我来了!”
“怎么,还非要受这份罪是吗?”她打又打不得,反倒把自己气得肝疼,“你好好跟我说我又不是不会同意,干嘛非要搞得自己这么难受?!”
还害得她也跟着难受。
“非得跟我学话本那一套演这苦情戏,说你是榆木脑袋都擡举你了!”
贺余生却完全忽略了她后面的话,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连咳都不咳了:“你——你说你会同意。”
“是啊——啊?”闻清韶声音在空中拐了十八个弯,这才发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什么,顿时又羞又恼,“那又怎样,不可以吗?!”
“可以。”贺余生答得飞快,盯着她的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笑意也一点一点漫上他清淡的眉眼。
闻清韶被他这样盯着,后面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是合礼合法的夫妻,亲一口……又怎么了……”
贺余生眸子越来越亮,几乎可以媲美外面天边高悬的烈日,脸色都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血色。
“怎、怎么了?”闻清韶莫名感觉有些危险,眼见得他突然站了起来,更是忍不住后退一步,有些慌张,“你……”
别过来啊!
贺余生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伴随着“哐——”地一声,车身一阵剧烈地抖动。
贺余生没站稳,整个人都被带着往前栽!
闻清韶心中一慌,顾不得其它,上前欺身一把将他抱住,嗓音满是惊怒:“怎么回事?!”
车外传来濯缨模糊却慌张的声音:“娘子,马车撞到石头卡进泥沟里了!”
马车跌跌撞撞最后停下来了,闻清韶抱着贺余生稳住身形:“二郎,你没事吧?”
贺余生长吐一口气,才摇头:“咳咳、我没事。”
闻清韶不是很放心,只能说:“二郎,我们出去看看。”
“好。”心中却颇有遗憾。
闻清韶便小心翼翼扶着他下了马车,就见濯缨和车夫一脸焦急地蹲在马车车轮附近。
一见他们出来,濯缨连忙问:“娘子,现在怎么办啊?”
两人走近一瞧,果然发现马车一边的轮子完全陷进了泥泞之中。
贺余生朝旁边看去,只见一小捧清泉顺着道路旁的树木石壁蜿蜒而下,日夜浇筑下,官道的一边被渗透得非常湿漉泥泞。
他又对这愁眉苦脸的车夫说:“去捡根粗壮一点的树枝来,尽量直一点。”
车夫得令,立刻爬上旁边的石壁窜进了山林中,没过一会儿就扛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回来。
贺余生又让他把树枝放在一旁:“去把那个撞到的石头也搬过来。”
车夫不疑有它立刻去办,闻清韶和濯缨就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等一切准备就绪,贺余生就指挥着车夫把东西摆好:“你站在这上面,把马车撬起来。”
车夫恍然大悟:“这不是和桔槔一样!”
“桔槔是什么?”一旁的闻清韶好奇地问。
“一种灌溉农田的工具。”贺余生解释道,“和这个一样,都是利用了《墨经》中的“本标权衡”之道。”
“就是将‘本’也就是重物与支点的距离缩短,而将‘标’也就是力与支点的距离拉长,就能用同样的力气撬起比之重几倍的东西。”贺余生解释完,又指挥着车夫将“标”拉长,“你往外移一点。”
闻清韶似懂非懂地点头,感慨道:“二郎,你好聪明啊,懂的东西好多啊!”
贺余生后知后觉有点卖弄的羞耻感:“没有,这些都是前人总结运用的,我不过也是拾人牙慧。”
“那也很厉害!”闻清韶不管,她就是要夸夸他。
贺余生耳尖悄悄红了,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大好的氛围,却偏偏有人煞风景,车夫弱弱地说:“郎君,撬不起来……”
贺余生蹙眉,马车还是太大了,加之湿地支点不稳,确实撬起来有点困难。
他正欲想别的办法,就听见闻清韶说:“那个……要不然……让我来?”
贺余生猛地侧头看向她,就见她走到马车旁边,双手摸索着找到最合适的受力点,然后猛地向上一提——大半陷入泥泞的马车顿时凌空!
她再把马车往前一推,马儿受惊地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又被她拉住停了下来。
就这么成功地跨过了那片泥泞,解决了困扰三个人的难题。
闻清韶完事后轻松地拍拍手,转头看见三个人震惊的表情,琢磨着露出一个尴尬不失优雅的微笑:“好了。”
所以,再花里胡哨的办法,在绝对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贺余生沉默,内心稍微有点挫败,那是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闻清韶不知他心中所想,走过来又想小心翼翼扶着他上马车:“二郎,我们上去吧,还要继续赶路呢。”
贺余生颔首,却略略侧身避开她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闻清韶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想不明白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这一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马车的气氛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旖旎撩人。
闻清韶看着沉默的郎君,有些担忧地问:“二郎,是身体很不舒服吗?是之前磕着了吗?”
她还是想着先前那一推。
贺余生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沉默地摇头。
“那是犯病了?”闻清韶前几日被她阿爹之事占据了心神,这才想起来他不能离药,“怎么办?”
“现在去哪给你泡药浴啊,早知就不该让你来。”她兀自懊恼着,顺势说,“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听她这么说,贺余生哪还顾得上心里哪点变扭,连忙道:“我没事!”
“而且出发前两天我去了趟木音阁,差人准备好了一些缓解的口服药,也带了几贴用来泡的药,清韶不必担心。”
闻清韶方才也是故意说那番话,逼着他开口,也没真想赶他走的意思。
听见他准备妥当,她这才放了心,心中又对这两天没能及时关心他感到愧疚,刚要说什么,却转眼又突然注意到他的话:“木音阁……你那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呀。”
“我说前些日子怎么总看见你往外跑,原来都是去了木音阁。”
贺余生点头。
闻清韶又想到这些天他的变化,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我看你整天去木音阁,不只是准备了这些,恐怕还有其它事情吧?”
贺余生一怔,像是想到什么,擡头看向她,长睫微颤,神色有些躲闪。
“好啊——”闻清韶拉长了声音,“我说你这些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了不止一点,明着暗着给我下套。”
亏得她还总担心他受伤犯病。
“一会儿蹭蹭一会儿抱抱,一会儿亲亲一会儿抹药——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她抱胸睨他,“之前就感觉不对劲,被你打岔糊弄过去了,现在被我抓住狐貍尾巴了吧!”
“说,这些都谁教你的!”她气得拍膝站了起来,“我回去就找他算账!”
竟然把她可爱又害羞的郎君教成、教成现在这样子!
好吧,其实现在也挺可爱的,但是她更喜欢以前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小郎君,而不是这个动不动就装可怜给她下套的小狐貍。
贺余生低着头抿着唇,袖中的手狂抖,没说话。
倒不是他维护背后之人,而是她若是去找麻烦吃亏的只会是她,那位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闻清韶一看他这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就生气:“行吧,我不问了!”
“但是下次不许这样了,不许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你要是受伤了我会很担心的。”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你不用故意受伤,我也会给你蹭的……给你抱的……给你亲的……”
说着说着,厚颜如她都羞红了脸,不肯再继续说了,只是转而总结道:“二郎,其实……”
“我还是更喜欢……鲜活脸红的你,而不是脸色苍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