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龙山所之战
龙山所,这昔日拱卫海疆的坚城,此刻却成了炼狱的炉膛。
残阳如血,泼洒在焦黑的城墙与污浊的土地上,将一切染成不祥的暗赭色。
风卷着硝烟和灰烬,打着旋儿掠过战场,将断折的旌旗、散落的箭矢和那些永远凝固在冲锋姿态上的躯体,蒙上一层绝望的尘埃。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撕裂空气,那是戚家军的锋刃在撞击磐石。一队队身着鸳鸯战袄的军士,如同赤色的怒潮,前仆后继地扑向那道仿佛亘古存在的城墙。
云梯一次次被架上,又一次次被城头探出的长叉狠狠推倒,裹着火焰滚落下来,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嚎和人形火炬的翻滚。
滚木礌石带着沉闷的死亡风声砸落,每一次撞击地面,都溅起一片刺目的血泥。
每一发火铳声响,就有一名士兵掉落。
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残破的攻城器械填塞,浑浊的水面浮着一层厚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油腻暗红。
沈炼勒马伫立于战场后方的高坡上,玄色飞鱼服在腥风里纹丝不动,冷硬如铁铸的塑像。
他身后的山坡,是沉默如林的锦衣卫。千余双眼睛,藏在深褐色的面甲之后,死死钉在前方那片沸腾的死亡熔炉上。铁甲与绣春刀的鞘在黄昏里闪烁着冰冷的光。
坡下,戚家军的攻势正经历着惨烈的衰竭。又一架云梯被推倒,燃烧的巨木翻滚着砸入密集的军阵,腾起一片裹着火星的血雾。惨叫声短促而绝望。
“大人!”莫虎的声音在沈炼身侧响起,低沉压抑,“再等下去,戚家军的弟兄就拼光了!让兄弟们上吧!一个冲锋,老子带人把城头那帮杂碎掀下来!”
沈炼没有回答,而是目光继续死死盯在城头处,“戚家军并非弱旅,他们的悍勇与韧性早已在无数场血战中证明。他们攻不下,难道我们这一千余人上去,就能破城?”
“可是……”
沈炼道:“看来这伙倭寇里面有高人相助啊。”
这时百户裴纶驱马凑近了些,他脸上总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来沈大人和卑职同样想法。这些异人中有懂兵法的高手。”
咸腥的海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粗暴地灌满了龙山所前的每一寸空间。残破的“戚”字大旗斜插在浸透黑血的泥泞里,无力地飘荡。
戚家军勇猛冲锋,却一波又一波的被守城军杀下城楼。
沈炼此时唤道:“殷澄,扬起我大明旗帜及北司军旗,同时吹响退兵号角。”
殷澄得令,立刻向身后挥手。
两名校尉猛地展开一面巨大的玄底金绣旗帜,狰狞的獠牙飞鱼在腥风中猎猎展开,刺目的“北镇抚司”四个大字扬风而起,接着便是“明”字旗。
与此同时,凄厉尖锐的退兵号角声撕裂了震天的喊杀,狠狠扎进每一个仍在冲锋的戚家军将士耳中。
城头之上,倭寇守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猖狂的嘶吼和嘲弄。长叉挥舞得更急,滚石砸落得更欢,火铳更是砰砰作响。仿佛在庆祝这“官军”的溃败。他们看着坡下那支沉默的玄甲队伍,只当是另一波无用的援兵,那面醒目的旗帜,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虎皮。
戚家军残余的将士,浑身浴血,带着不甘与悲愤,在号角声的催逼下,如同退潮般从城墙脚下、从尸山血海中艰难后撤。每一步都踩着袍泽的血肉,每一次回头都映着城头倭寇扭曲的嘴脸。那面斜插在泥泞中的“戚”字大旗,在撤退的人流旁显得更加孤零、悲怆。
莫虎紧握着刀柄,指节发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喷出火来:“大人!他们退了!倭寇更狂了!我们……”
“在城外五百米外扎营,以待戚将军和俞将军的主力部队。”沈炼冷静的说道:“同时等待我们陈大人。”
“是……”
戚家军残余的将士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满身的血污和刻骨的悲愤,缓缓退向后方临时扎下的营盘。
中军大帐刚立起不久,简陋得甚至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昏沉的天光。
帐内只点了几盏摇曳的油灯,光线晦暗,映照着沈炼那张冷硬的脸。
莫虎和裴纶分立两侧,一个按着刀柄,脸色铁青;一个则微微眯着眼,似在打量,又似在沉思。殷澄肃立在帐口,手按绣春刀,像一尊门神。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粗暴地掀开了帐帘。
一个浑身浴血、甲胄多处破损、脸上被硝烟和血污糊得几乎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壮硕军官闯了进来。
他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乱发被汗水血水黏在额角,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端坐主位的沈炼身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正是这支留守龙山所侧翼的戚家军最高战官——千户赵铁鹰。
“为何鸣金?!为何退兵?!我戚家军弟兄的血,就白流了吗?!眼看就要……眼看就要……”
赵铁鹰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身体微微颤抖,后面的话竟哽在喉头。
“眼看就要什么?”沈炼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得可怕,“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在城下么?”
赵铁鹰被这冰冷的话语噎得一滞,随即更大的怒火涌上心头:“这位锦衣卫大人!我戚家军大小血战数十场,何曾惧死?!今日折损众多弟兄,眼看破城在即,你却下令鸣金!你……你……”
“破城在即?”沈炼一脸冷笑,质问道:“赵千户,你告诉我,从巳时猛攻至申时,你部折损过半,可曾有一次士卒真正站稳过城头?可曾有一刻,让倭寇的防御露出过真正的、足以致命的破绽?”
“我……”
“没有!”沈炼猛拍桌面,站起身来,目光带着火焰的看着赵铁鹰,“本官倒要问问你,赵千户!戚将军、俞将军亲率的主力大军尚在百里之外,你为何不等主力至,就擅自发起如此仓促、如此不计代价的强攻?!”
“来人!给本官把赵千户的甲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