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魔剑
“把话说清楚。”
凌白注视着眼前瘦到脱形,生命力流逝严重的十数位凡人,面色平静看不出表情,实则心中烧着团邪火。
好不甘心。
沿途惨状早已唤起他几十年普通人生活的同理心,自修行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凌家险些全灭,与他相熟的师兄生死未卜,稍微扯上关系的云上乡沦为炼狱。
那位曾叫他凌大哥的坚强女孩,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他又能做什么?
竭尽全力地谋划,竟只能勉强苟延残喘一条生路,时刻要受到生命威胁。
哪怕引来宗门救援,结丹修为的幕后邪修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轻松遁走。
碧水阁沦为死地,百万生灵付之一炬,他被撵得像条死狗,胜利者只有肆意妄为的邪修。
为首的老头见凌白脸色阴沉,哪儿还敢怠慢,连忙详述事情经过。
“凌远仙师被魔修追杀,沿途仍不愿放弃我们,带着我们一路逃到云梦乡,若非他我等早已化为血水...”
山羊胡老者娓娓道来。
原来凌远当日逃出碧水阁后,碧玄子由于祭炼血池无法亲自出击,便召集大半碧水阁主力,数十位筑基修士追杀凌远。
他修行翻天覆海诀,根基深厚,且战且退竟还真杀出一条血路,无奈制式大阵被篡改,无法逃出碧水阁范围,亦无法传达信息。
便想逃往剑冢,躲避碧玄子的神识探查,途中抄近路走云梦乡,修整时偶遇他们被魔修虐杀。
心中不忍含怒出手,却引起魔女的注意,生死拼杀不敌,自爆失败被擒获。
“凌远仙师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吸引那些妖人的注意力,若非他悄悄留下符篆和法器,庇护我等,大家如何能苟活至今?”
山羊胡老头声音悲戚,众多凡人也尽垂眸低首,作默哀状。
这老头子在撒谎。
凌远肩负数百万碧水阁生灵性命,岂会因小失大?
凌白眼睛微眯,脸色变得不善起来,他灵力透体而出,形成浑厚灵压,正要直接逼供,一道稚嫩童声直接讽刺道。
“你们说谎都不脸红吗?凌远仙师遭劫,是谁害的心里没数吗?”
“住嘴!”
“安敢在仙师面前胡言乱语?”
山羊胡老者脸色大变,几位成年男性更是直接冲角落里的女孩伸出大手,作势要打。
却见少女毫不畏惧地站直身体,眼神凌厉,抬眸轻瞥,便让出手几人如坠冰窟不敢寸进。
“他们死不足惜,凌远妇人之仁,和您一样呢,凌白仙师。”
声音淡漠,女孩慢步从角落走出,她仿佛一直存在,又像是凭空出现。
浑身虽无半分灵力,却让身旁的熊白如临大敌,周遭凡人更是如遭雷击,跪在地上颤抖不止。
“等您很久了凌白仙师,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
“你认识我?”
凌白神情不变,体内灵力奔腾于经脉,就要进入三花聚顶状态。
直到女孩展露神识力量前,他都能察觉其敌意,恐怕修为远高于自己,极其擅长隐匿。
大概就是此方血池的铸造者,心动境界的魔女。
“您要在这里动手,这些人全死掉也无所谓?”
少女表现得很是尊敬,她没有展露出分毫敌意,而是指了指身旁战战兢兢的凡人和熊白。
凌白思索片刻,缓缓收敛灵力,保持警惕。
魔女说得对,若在此处与心动修士开战,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别想活。
“您还是这样,心慈手软太好拿捏了,浑身都是软肋的人,如何攀登荆棘仙途,走到顶峰呢?”
少女小脑袋轻摇,便在凌白神识锁定下漫步走出密室,他斟酌片刻后,亦缓缓跟上。
临行时,他让熊白带着这些凡人往反方向逃,并让小胖子务必从他们口中撬出事情原委。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荒芜的云梦乡,沿途路过不少魔修,贪婪的冲凌白舔舌。但在看到小女孩后,皆垂首低眉,乖巧的不似魔道。
魔女不怒自威,应该是四个心动邪修头目中最强的那个。
稍微有些棘手,但他有八成把握逃掉,只要吸引住这些魔修的注意力,待熊白拿到情报走远,他便可试试这魔女的深浅了。
“看,那儿就是您当初为我等主持公道的地方,往事历历在目。”
漫步片刻,魔女顿足,眼神追忆的指着眼前的聚事广场。
朴实的青石地砖,唯有此处未被改造成血池,凌白曾在此削发为誓,而后高举恶首的头颅。
从此云梦乡便过上一小段安居乐业的幸福日子,便是连周围的村镇,也在凌远后来的改革下沾光,算是桃源净土。
“你是云梦乡的人?”
“对呢,小女毕宿,算是被您救下的残花败柳之一,不值一提。”
毕宿声音冷漠,似是自嘲,她飘然转身,体表血气光华萦绕,松腰垂柳便化为年华十八的少女姿态。
娇躯匀称修长富有美感,美腿丰腴光滑如碧玉,银发披散在雪白的香肩似漫天霜华。
她脸戴深碧色青鸾面具,上用篆文镌刻着深黑色荆棘花纹,仅露出一对宝石般的冷漠赤瞳,让人难以接近。
浓郁的腥甜充斥鼻粘膜蔓延到口腔,凌白本能厌恶腻到发齁的气味,鼻尖紧皱,总觉得味道似曾相识,却由于腥臭血气的污染,嗅食不出主人。
是被恶蛇糟蹋的几位良家女子?不太像,毕宿起码有心动修为,便是十条恶蛇也不是她的对手。
他暗暗用神识覆盖周边区域,并用神识锁定毕宿,试探道。
“既然你是云梦乡的人,想必知道村民和安然的下落吧?”
“安然啊,她死了,死在修士手里。”
毕宿眼神微怔似乎有些怀念,而后揶揄轻笑道:“劳烦凌白仙师记挂云梦乡,却不知云梦乡是因您而毁灭吗?”
她任由凌白布置神识,不觉得对方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仙师啊,您既然选择拯救我等贱民,为何就不愿带着我们一起走呢?”
毕宿似是在苦笑,声音幽幽娓娓道来,凌白默默听着,表情愈发阴沉。
比他预想中最差的结果还要糟糕。
云梦乡全灭,死在碧水阁的修士手中,皆被处以极刑折磨,除毕宿外无人生还。
他当初为云梦乡主持公道,也让小镇打上他的印记,在他离开后,最初有凌冷坚持改革,还算安居乐业。
但随着凌白在登仙大会名声鹊起,碧水阁愈发难容于他。
在凌天寒的牵头下发起疯狂清算,凌远更是被重点针对,仅能勉强护住无涯凌家,至于小小的云梦乡自然成为舍弃对象。
云梦乡很快便被株连,尽数判处极刑。
在这之前,安然得到凌远提前透露的消息,不远千里拿着凌白的断发前往无涯城求助凌浩,却被告知凌白已经放弃碧水阁,转投归一门。
安然绝望,退而求其次,借用凌家的地道,妄想带着镇民逃出碧水阁边域。
凌家此时也岌岌可危,凌浩怕被牵连,悄悄埋伏把安然擒住,举报到城主府。
当夜云梦乡便被碧水阁族诛,男女老幼皆施以酷刑,首级悬挂在城墙示众数日。
至于安然则被打断四肢,抓进城主府后,消失无踪,据说有人看到了她的尸体,不成人形。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仙人随口一言,便是压垮我等贱民的大山。”
毕宿嗓音平静,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我们没有什么奢求,卑微苟且的活着就竭尽全力,却仍活的像个笑话。”
凌白轻叹,心中百感交集,却并非因为愧疚,只是感叹弱肉强食下凡人生存的艰难。
他自问对云梦乡做到了能力极限,问心无愧。
实话实说,凡人对他而言,也属于累赘,他有余力时,自不介意给些恩泽,但涉及自身根本利益,会毫不犹豫放弃。
譬如登仙大会,他必须参加,云梦乡甚至都不在他当时考虑的代价之中。
他只是低估凌天寒的下限,有凌远周旋,仍一意孤行对大批凡人出手。造成的影响,付出的代价,是云梦乡本身价值的十倍不止。
曾几何时,凡人在修士眼中,还有些价值和地位,能得到基础的人格安全保障。
但自从魔门捣鼓出量产道域后,驳杂灵根修士和凡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彻底沦为耗材,魔道玄门一件至宝,常要血祭数百万凡人。
可那又如何?真君道域展开,便能改变繁衍和成长规则,在短时间内迅速弥补回来。
天地间魂力总量不变,哪怕魂飞魄散,只要不是用混沌之气竭泽而渔,都是可再生资源。
“我问心无愧。”凌白深呼吸眼中动容,毕宿刚烈的性格,他大概猜出佳人的身份,杀意不由散去些许。
凡人或者是低阶修士,与制定规则的上层实力差距巨大。极致的力量导致的是极致的扭曲,哪怕凡人齐心,十亿,百亿,也不是一位结丹的对手。
反抗便被镇压,杀光就重开道域,再反抗,再镇压,无限循环直到凡人绝望。
放弃?不抵抗不合作?笑话!消极者直接折磨死,以儆效尤。若无法挽回,便全部灭掉,道域重开,轮回数百次总会培养出听话的忠犬。
天道干涉?因果加身?
别开玩笑了,普通凡人的因果命运,也配纠缠元婴真君?
长叹口气,凌白做普通人的时间远比修士要长,他感同身受,能意识到这个世界扭曲到不讲道理,却没办法改变。
诸多化神大能都做不到,他也配?
“你们不是自称仙人吗?修的是大道,要不染凡尘,要上善若水,要超脱长生。”
“可我看到的只有尔虞我诈,极致的恶欲,比凡人更劣质的仙人?凭什么能骑在我们头上?”
毕宿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冰冷的语气终于荡起些许涟漪。
“这与仙的理念不是背道而驰吗?靠压榨同族,抽骨吸髓成就的仙道,有成的可能吗?成的是妖魔,还是仙呢?”
毕宿银铃般的笑声满是讽刺:“连凡人都不如的恶徒,也妄想成仙?”
“所以这方世界,从没有人真正成仙。”
凌白面色稍缓,声音变得温柔,轻的像在抚慰女孩,说出的话却真实而残酷。
“修真界就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争便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强者掌握绝对的权利,可以肆意剥夺底层的一切。”
“你既然踏足魔教,应对此理更加深刻,不该由我再教你。”
“我当然明白,可是凌大哥,这样的修真界要怎样才能改变呢?”
毕宿咯咯嗤笑,盈盈腰肢曼妙转动,两只柔荑背在身后攥紧再一起,振奋道。
“无可救药,就干脆毁掉好了,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大家重新轮回,换一个新世界,能否人人平等?”
“治标不治本,分配和力量的绝对差距,迟早会形成今日的格局。”
“那就再毁掉,就像他们对我们一样,轮回百次,不够就千次,一直轮回到完美为止!”
毕宿香肩激动地轻颤,吐出的气息芬芳若玫瑰,充斥凌白的鼻腔,让人沉醉。
她转过身,面具下的凤眸满含晶莹,柔夷伸向凌白,用几乎恳求的震颤声音道。
“凌大哥,您愿意帮我吗?”
凌白缓缓摇头退后半步,眼中温情转瞬即逝,转为坚定的敌意。
“道不同不相与谋,你的路走不通,你们的所作所为也配不上这远大的宏愿。”
“这样啊,好可惜。”
毕宿抿紧唇瓣良久才呼出一声叹息,她的体内血色灵力沸腾,强烈的恶意混合着凶戾灵力,形成灵压,毫不犹豫地压向凌白。
“凌上仙,既然是修真者,应该知道,阻人道途者,便是你死我活。”
“我不想杀你,把凌远交出来,我转头就走。”
凌白沉默半晌,罕见的动摇,没有先出手。
“我知您修为精进,一日千里,可我也不是那个寻仙无果的懦弱女孩了。”
毕宿凤眸眯细,毫不犹豫一掌挥出,灵力掀起的巨浪便宛若血河,滔滔不绝,仅是逸散的余波,便使周遭观望的魔修胆寒而逃,何况身处血河之中的凌白。
真正的心动境界修为,或许比玄门正宗逊色,但已足够开宗立派。
“三花聚顶。”
白袍飘飘,湛白玄光透体而出,喷薄间形成光团覆盖周身。
凌白长发曼舞,气质超脱出尘似谪仙,与凶戾如魔的毕宿形成强烈反差,犹如神魔对立。
他运转雷火剑束一掌,便将血手烧得蒸发透明。而后玄光聚合于掌心,以雷霆火焰覆盖,声出如龙,直冲毕宿,两人对过一掌,皆爆退数米。
毕宿手腕微红,凤眸带着几分惊异。
而凌白半只手扭曲成麻花,粉碎性骨折,但在玄光的包裹下,迅速愈合如初。
“你炼化了血灵根?”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凌白表情落寞,对四圣魔教的恨意汹涌澎湃,毕宿也未再攻,两人对峙片刻,最终以毕宿打破沉默。
“凌大哥真是谪仙般的人儿,您比我想象中强太多了,但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杀您,来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凌白不言,默默积蓄灵力,寻找机会。
他确实打不赢毕宿,曾经跪伏在他膝下的小女孩,仅论实力与当初的公孙良相近。
见凌白不答,毕宿也不恼,伸手一招,周遭空间便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线,蔓延蠕动犹如活物。
只见凌远双眸紧闭被束缚其中,面无血色犹如落入罗网的虫豸,生死不知。
“我可以把凌远还给您,甚至可以救您一命,但您需要告诉我泷碧海的下落。”
“血祭前,我会悄悄把您从结界放出去,但只能您一人,这是我能退让的极限了。”
毕宿声音稍有歉意,凌白却逐渐严肃起来,他捕捉到话里的关键词。
“你们要泷娘的下落干什么?”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您当初给我们一条活路,这也是我给您唯一的活路了,还请珍惜。”
毕宿弯下腰肢,藕臂置于胸前,行了一个万福,似在表达歉意。
“她就在归一门,你们敢去吗?”
“还请您不要开玩笑,归一门乃至于照清峰,都没有她的身影。”
凌白面色微冷,暗骂邪魔猖狂,暗手竟已伸进归一门。
事情涉及泷娘,便已触及他的逆鳞,至于那施舍般的条件,简直臭不可闻,他不可能扔下霜卿。
凌白深呼吸,排除杂念,把心中那份犹豫彻底掩藏,他的眼神逐渐犀利,声音冰冷。
“如果你不说,那我便只好用自己的手段来问了。”
“我说过,这是您唯一的活路。”
凤眸逐渐转冷,毕宿敌意大涨,周身血气凝实如实质,似凌白的三花聚顶般,映覆周身,形成一道薄雾光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