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凌云灭
六峰外，金霞腾挪万里，临到宗门却顿住脚步。
天地失色，护宗大阵闻名遐迩，天圆地方阵法宛若倒扣的穹顶，将六座峰脉笼罩在鎏金光幕之中。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满溢扩散的黑气。
妖狐望月，暴戾的狂啸夹杂着弟子哀嚎惊叫，摄人心魄。
遮天蔽日的巨尾肆虐六峰，宏伟的山岳摇摇欲坠。巨狐的阴影在大阵光幕的衬托下，好似要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中。
“令狐…真君。”
金霞眼中失去高光，口中喃喃，呆愣在原地。
“逃啊，归一门要亡了！”
“啊！我的眼睛…”
众弟子惨叫悲鸣，眼前魔域肆虐，混沌之力夹杂着恶念，以归一门为中心向外蔓延。
侥幸未在峰脉内的弟子携带家眷逃得一命，大部分人还未遁远，便被混沌之力污染，发狂般扑向身边同伴。
惨叫不绝于耳，目之所及尽是残肢断体，同门相残。
“宗…宗主…”
“我在。”
金霞回神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声音紧绷，威严不再。
他侧过眼神，只见俏脸焦急、面如金纸的周梦蝶。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了解情况，可最终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没有多问的必要了…
“弟子们，疏散了吗？”
“峰外弟子由剩下的真人引导，部分逃往附近附庸宗门避难。六峰弟子…尽数被困于门内，靠着天圆地方阵勉强维持。还请宗主…”
周梦蝶俏脸焦急，她本想恳求宗主支援，可感知到金霞逐渐紊乱的吐息以及剧烈起来的灵力波动，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话。
金霞的心乱了。
作为宗主，宗门大祸他理应冲锋在前。可令狐是元婴期，金霞只是金丹后期，他进去也只是送死。
金霞没有必要面对不可能赢的敌人。
“要我做什么？”
金霞笑容苦涩，声音尽量平稳，却透着中气不足、近乎恳求的语气。
他是真的怕啊…令狐乃神婴真君，岂是他可以匹敌？
他马上就要卸任宗主，操劳千载一无所获，为何还要为必输的局面搭上性命。
会死的…神形俱灭。他还没得到凌白的三花聚顶传承，没有体悟仙人风姿。
他历经多少磨难才修成八转金丹，怎舍得去送死？操劳千年不就为成婴吗？他如何甘心？
“师祖迟迟未现身，任由妖狐肆虐。您能联系到其他师祖驰援吗？”
“呵呵，来不及的。”
周梦蝶最终也没戳破宗主的刻意回避。金霞苦笑摇头，宗门其他真君远在万万里之外的东海，就算空间穿梭也需月余之功。
“真君现身九州，最多半个时辰便会被小天人五衰劫制服。宗门不会亡。”
“天圆地方阵如何能撑半个时辰？”
金霞语塞，老脸羞愧难当。威严如他，竟不敢与周梦蝶对视。
“不会有支援了吗？”
“真君之威如天罚，没有玄宗愿意趟这浑水。疏散腾挪弟子吧，能救多少是多少。”
周梦蝶听懂金霞话中含义，心急如焚。归一门要任由妖狐肆虐半个时辰，友宗玄门也因忌惮真君之威不敢驰援。
半个时辰啊，足够妖狐大破天圆地方阵、摧毁六峰、屠尽弟子，宗门积蓄尽归于无。
此难之后，归一门怕就剩个架子，还当得起玄宗之名吗？
“危急存亡之时，师祖为何不现身？”
“为什么呢？呵呵…”
金霞唉声长叹，笔直的脊背耷拉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几十岁。
还能是为什么？唯有一个“死”字罢了。
天人五衰可不管什么正邪，平等地惩罚每一位真君。清河真君出手，先不说能否抗衡神婴真君，过后也得遭受天劫反噬、痛不欲生，直到陨灭。
天人五衰劫非人力可以扭转，便是化神极限大能也为之色变。
当然，还有利益纠葛。令狐半个时辰后会被持续的小五衰劫耗死，他的元婴不会潇洒离去。此乃神婴，可炼制用于突破化神的至宝。对元婴真君来说，此物可以省去数千载的东海游历，是归一门也无法提供的圣物。六座峰脉和弟子加起来，在其眼中恐怕也没有此物珍贵。
“求道、求道，可笑可笑。”
金霞笑容颓丧，周身丹气霞光暗淡、心气尽失。
此劫之后，哪怕他没有受伤，支撑道心的那口气散了，后续恐怕也很难踏过心结、成就元婴。
他似是陷入心幻、难以自持。在周梦蝶的恳求下，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浑浑噩噩地帮忙收拢弟子、挪移到远方。
“两位峰主…有撤出来吗？”
“丹阳子峰主舍身庇护丹鼎峰，化为五气消散天地间，生死不知。涂琴仟…进入紫霞峰支援，营救弟子了。”
“这样啊…小师妹果然没有叛宗，青丘的杂种倒是会使离间计。”
言罢，金霞便陷入长久的沉默，营救过程中再未言语。
传送大阵蓄力，金霞展开四季轮转道域阻隔魔气侵蚀，庇护收拢的弟子，等待空间穿越。
巨狐狂啸依旧，众人缄默啜泣，气氛沉默且充斥绝望。
突然，六峰之间，数百米高的青碧琉璃巨人擎天而起，抵住巨狐肆虐的虚影。魔域顿止，似有青莲世界展开，净化魔气。
“元婴真君，是祖师，祖师来救我们了！”
众人大喜，直呼祖师现身，归一门有救了。
“元婴气息？是祖师？”
“不对！不是元婴，是琴仟。”
金霞稍作感知，老脸愧疚之色愈浓。
这是仅次于最高权限的全功率天圆地方阵。琴仟还没有放弃，她在以命相搏。
“有希望吗？”
“没用的。琴仟差了具身体，差得太多。”
金霞摇头，眼神依旧无神。后续任由周梦蝶如何询问，都罔若未闻。
他通过掌门令和天圆地方阵了解着宗内的大体情况。
首先，紫霞峰两处分阵已破其一，另一处灵力供应即将枯竭。
琴仟看似气息强盛，实则内里紊乱、难以维系。剩下五座峰脉虽有崩碎，但内部核心仍旧完整。
每座峰脉的天圆地方阵都配备两位哭婴真君，苦苦支撑、抵御魔域，维持峰脉并庇护尚未逃脱的弟子。
分阵随时都可能被攻破，核心大阵还算稳固。
然而无人御使也会很快被魔堕令狐攻破，届时…六峰皆毁，数代弟子都将魂飞魄散。
“镇派祖师…为何还不出手？”
周梦蝶美眸暗淡、俏脸绝望，厉声地质问显得苍白无力。
她还想求金霞想些办法，耳膜骤然刺痛。场间除金霞外，所有人皆在同时失去听觉。下一刻，神魂深处便响起世界破碎的声音。
法相碧光暗淡、灰飞烟灭，摄人心魄的魔威再度肆虐天地。
“怎么会…师祖也败了吗？”
“归一门还有救吗？”
周梦蝶红唇开合，心中绞痛却说不出半个字。
臭狐狸输了…本体和神魂一起淹没在魔威中。反噬之重，怕是会跌落境界，今后再难寸进。
金霞老脸纠结，手指压抑不住地颤抖，额间细汗沾湿白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仅是片刻，他的乌黑长发尽成灰白、干枯分叉，宛如风中残烛的老人。
“先走吧，先撤退到附近的附庸宗门再做打算吧。”
周梦蝶本想揪着金霞质问，但见他这副呆滞、近乎心死的模样，也是不忍苛责。
金丹对元婴，必死无疑，没必要再添伤亡。她能理解。
周梦蝶抿唇，轻拍金霞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自顾自离开，指挥陷入慌乱的弟子依次进入传送阵。
附近空间受魔域影响，内部规则混乱。众人无法立刻传送，需静候虚空风暴稍缓后，方能启程。
众弟子依次进入，最后仅剩下几位自发殿后的核心弟子。
“宗主…该走了。”
金霞呆滞宛若石塑，众弟子面面相觑。时间不等人，便壮着胆子轻拍宗主肩膀，试图将他唤醒。
“宗主…”
“你们叫我什么？”
金霞如梦初醒，喘息剧烈，反手攥住弟子搭在肩膀的手腕。
“宗…宗主。”
“哼哈——去，快去把周梦蝶唤来，我有要事交代。”
金霞表情狰狞得扭曲，宛如野兽般喘息着，须发飞扬，颇有魔怔之感。
众弟子受惊，哪儿敢耽搁，连忙返回传送阵，呼唤周脉主。
“我是宗主，我是宗主，我是宗主...”
等待的间隙，金霞大汗淋漓，眼神呆滞地望着归一门的位置，口中喃喃呓语不停。
“金...金霞。”
“你们撤不走，空间规则被魔域扭曲，任何人都撤不走。”
“你...”
周梦蝶惊疑不定，也被金霞近乎癫狂的模样吓到。
情况危急至此，若金霞陷入心魔幻象走火入魔，那真就是灭宗危机了，她可不是金丹期的对手。
“天圆地方阵...此四处地域，留有天圆地方阵曾废弃的支系，立刻号召沧州所有宗门赶赴四处阵眼，灌注所有灵力激活阵眼。”
“可是...”
周梦蝶注视着金霞幻化出的位置，离归一门非常近。附庸宗门跑路都还来不及，哪儿还会主动涉险。
“愚蠢，真君岂会坐视天人五衰劫噬体？定会祸乱整个沧州，吞服血食，以延缓天劫的影响。”
“以我的名义，昭告归一掌门令，把此处传送阵连接各大宗门，所有附庸筑基以上修士，必须驰援，否则族诛！”
金霞随手扔出掌教令牌，气喘如牛，周身灵力澎湃。
“从现在开始，你暂时代行宗主权责，务必尽快号召附庸修士，前往阵眼激活大阵。”
“那...您呢？”
周梦蝶声音哽咽，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金霞神魂之力暴涨，近乎沸腾，他把远在千里之外的分魂燃烧吸收，直接归于一体。
他身形急速膨胀，眼中癫狂之色愈浓，万般言语最后只剩一句：“我是宗主。”
言罢，他再不迟疑，身形化作四色玄光，狂笑而去。
......
“唔...”
紫霞峰内，混沌之气凝成的黑雾无穷无尽，涂青青无意识喃喃，苏醒时娇躯剧痛难耐，好似五脏六腑都碎掉了。
魔域肆虐，目之所及尽是汹涌的肢体与血海，无数鬼脸恣意狂笑，天空被八只巨尾遮挡，硕大狐首仰天长啸，狰狞竖瞳好似血月。
她...没死？
环视四周，由连绵细雨形成的方寸之地，勉强抵御着魔域的侵蚀，却也在节节败退。
“姐姐？”
涂青青俏脸惨白，气血萎靡近乎枯竭，体内被魔气渗透侵蚀，若非青丘强大的生命力支撑，早已消亡。
她和姐姐的道域同时被击碎，按理说，应该瞬间死在魔域的侵蚀下才对。
“时间不多，我快撑不住了...待会我会炸掉金丹，把空间炸出一个豁口，宗族应该有赐给你紧急备用的青狐神行符吧？”
第二道域...姐姐当真天纵之才，道蕴的感悟把她远远甩开。
“那您...”
“我有分神。”
涂琴仟强颜欢笑，体内生机近乎枯竭，三花聚顶的玄光黯淡无光，雪白肌肤被混沌之气腐蚀发黑，甚至开始脱落露出白骨。
“该死的碧落！”
涂青青暗恨，拥有分神又如何？
自爆金丹，神魂尽毁，便是有分神替死，反噬之重也必会导致丹丸碎裂、神魂分化。修为下跌不说，往后道途更是断绝。
凭姐姐的天资和道蕴感悟，神婴之境有望，怎能折戟于此？
可她能做什么？能抗衡神婴真君一招已是竭尽全力，若非令狐叔祖忙着轰击天圆地方大阵的核心无暇他顾，否则两人早已生死未卜。
“姐姐...对不起。”
涂青青美眸含泪，闻名八荒的霸道妖王，此刻竟像小女孩般无力。
她啜泣着摸出一张青碧色古朴符篆，素手紧紧捏住。
符篆放出，周遭空间便被扭曲。此符乃青丘上古大能炼制，制作方法早已失传。
它能重塑空间规则、远距离传送。目前族中剩余不过寥寥数张，极其珍贵。
她...不能辜负姐姐的心意，一定要活下去。往后成就五阶之境，定要活撕碧落的狐皮！
“你本就是涉险来救我，况且...守护宗门、守护小妹，都是我的责任。”
涂琴仟朱唇噙着笑意，眉眼温柔。苍白的鹅蛋脸好似迎风摇曳的栀子花，一碰就会破碎。
同一时间，天圆地方大阵内。
丹阳子苦苦支撑，试图调用天圆地方大阵的力量。可竭尽全力也只能催发十分之一的阵纹进行被动防护。
道域淹没大阵，八只斑驳巨尾犹如蟒蛇般死死将大阵散发的光罩包裹住，纠缠着向内积压，周遭灵力被压缩到极限发出爆炸般的渗人巨响。
“完...完了，我命休矣。”
“师祖为何还不出手？我等当真要命丧魔口？”
六峰弟子聚集于此处，核心大阵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却仍无法阻挡妖狐的侵蚀。心中绝望不已。
巨狐啸月口中喷吐黑白相间的三花玄光如海啸般冲击着大阵光罩。阵纹之上的诸天幻象急速闪烁最后逐渐黯淡下去。
大阵...濒临极限了。
核心大阵剧烈震颤蹦出裂纹。妖狐眼神戏谑巨口似深渊俯冲咬下便要一击破开大阵。
“天圆地方！诸天星辰印覆我身，法天象地！”
声音宏大传遍归一门每个角落。连同核心在内的七座阵纹爆发金光。地下灵脉全功率激活无数灵力朝阵纹奔涌汇聚成一道金刚巨影。
众人视线被夺目金光充斥。大地宛若长出一轮大日数百丈金身巨像拔地而起。
巨手宛如擎住天地的支柱攥住狐妖脖颈掐进血肉，贯摔出六峰，狰狞狐首被伟力碾在地表摩擦，最后被抵进地脉深处。
“是法天象地！祖师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