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斩魔
毕鸾柳叶眼低垂，吐息急促，耳边仅能听到自己噗通狂跳的心跳声。
鼻腔萦绕着浑厚的血腥，九死一生之局，竟被眼前的男人轻而易举化解，劫后余生的庆幸夹杂喜悦，她素手攥紧胸前裙襟，声音哽咽。
“什么？”
凌白专注感知毕鸾的神魂情况，一时没回过神。
“以小女身份…会给前辈带来很多麻烦吧？您也是为…道域而来吗？”
毕鸾唇瓣紧抿，明眸似有几分警惕，可联想到凌白摧枯拉朽的恐怖战力，又自嘲轻笑，心中认命。
她背景复杂，牵扯势力众多，便是凌白这等高人，卷入其中也颇为麻烦，他原本可以坐视不管，却在关键时刻出手，定是为那道域而来。
她有自知之明，不认为自己有足够让凌白相助的魅力。
“道域？呵...你非要问的话，就感谢这张脸吧。”
凌白目中追忆，指尖流连在毕鸾的脸颊，指腹摩挲间，唏嘘轻叹。
他本该坐视毕鸾惨死，扼杀轮回道域泄露的风险。
他没有再多说，翻手间便破掉老妪也无可奈何的凶险杀阵，毕鸾也如梦初醒，唇瓣紧抿恭敬鞠躬后，方才指挥呆滞的众人，赶紧打扫战场。
“我的脸吗...”
毕鸾哑然，素手攥紧裙襟颇有种难以置信之感。
她深呼吸数次，迅速恢复冷静，开始组织收敛战场和救助伤者，至于众多乙木宗弟子，仍未从惊惧中回神。
他们半张着嘴，微微扩张的瞳孔剧烈震颤，视线一眨不眨注视着地上血淋淋的头颅，它们五官困惑，嘴唇微微开合，似乎还未回神，便魂归厚土。
炼化血虫之人，死亡之后，便是彻底地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至于他们惧如神明，掌握生死的流云城主，正如野狗般瘫软趴伏在地，七窍溢血，嘶声哀嚎，鬼哭般的嚎叫，直听得他们心里发颤。
一招...仅一招便瞬杀结丹真人，以及二十余位心动，这位前辈是金丹不成？
尤其是几位曾暗地里讥讽过凌白的心动修士，更是静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小腿肚子颤抖到几乎痉挛。
“前辈，我家少主...”
“已经结束了。”
不染尘埃的空地上，凌白盘坐于细腻裘皮之上，吐纳敛息。
数分钟后，万川抱着必死的决心，安排好后续弟子后，独自前来支援，可到地方后，却只看到满地头颅，以及面容苍白，噤声收敛战场的诸多修士。
“已经结束了，叫他们过来吧，直接回宗。”
凌白声音平静，挥手间储物戒灵光闪烁，便有一巴掌大小船凭空显现，而后身形急速膨胀，最后化作接近百米的巨型灵舰。
已经牵扯进去，他也懒得再多顾忌了，这四阶极品灵舰，攻守兼备，是金霞硬塞给他防身赶路，恰好能带着乙木宗全员迅速回返。
“是...多，多谢前辈。”
万川声音哆嗦，显现被宝光华丽的灵舰晃瞎双眼，嘴巴大张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
此宝他曾在中原的登仙大会上，有幸见识过，是玄宗特有的巨型灵舰，每艘都是玄门的心血结晶，价值不可估量，前辈竟能独自拥有一艘？
“这...这是，灵舟？”
雍州远不如中原富裕，千道盟至今也只有三艘巨型灵舰，皆视如珍宝，这些乙木宗弟子，何曾见过这等宝物？
几位心动修士亦是心中艳羡，看向凌白的目光敬如神明。
这等宝物...涂前辈怕是元婴真君吧？他们清雨阁，至今也无真君坐镇，细雨圣女何等气运，死局之下，竟得真君相助。
“姥姥...对不起。”
杀阵内，毕鸾指挥着众人清扫残垣断壁，终于在废墟中央的巨坑中，感知到奄奄一息的老妪，立时闪烁到其身前，小心翼翼搂起她的脑袋，强忍热泪一股脑为她输送灵力，喂食丹药。
老妪眼神黯淡，右臂和小腿齐根而断，浑身被腥臭血气腐蚀，皮肤糜烂，丹气十不存一，生命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
她似是听到毕鸾呼唤，浑浊无神的瞳孔微微涣散，似想说什么，口鼻却被血污堵死，溺水般无声呢喃着。
“没...没用的，我...丹丸崩裂活不成了，你还活着...就好。”
老妪回光返照般，强行呕出大口血污，声音如风中残烛，眼神眷恋地久久停留在毕鸾的俏脸上，老脸半是庆幸半是欣慰。
她也曾是清雨阁前任圣女，亦因为圣女宿命倾尽所有，甚至放弃结丹机缘，如今...能亲眼看到亲近的后辈摆脱桎梏，心中倍感宽慰。
“姥姥，坚持住，只要回宗，乙木宗还攒有一株四阶灵药，还有希望。”
毕鸾牙齿都在震颤，炽热的血液浸满她的手掌，却让她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只有彻骨的冰寒。
姥姥是她在清雨阁最亲近的长辈，亦是唯一愿舍弃性命，主动庇护她隐匿的恩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没用...没有用。
姥姥的脏腑和丹田被血气侵蚀到糜烂，经脉撕裂九成，气海内那枚生机勃勃的丹丸，此刻丹光黯淡，大半被腐蚀成暗红色，表面爬满裂纹，仿佛一碰就会崩碎。
老人的身体宛如漏掉的筛子，灵力和生命气息快速流逝，她微薄的灵力和几枚药丹，就像用碗朝大海里洒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会死...姥姥会死。
毕鸾俏脸惨白，唇瓣微微颤抖，两耳嗡鸣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带我...去见涂前辈。”
老妪轻咳，她有自知之明，此伤之重，唯有顶级药丹可救，可谁愿为她这虚丹老太婆，耗费这般贵重圣药？
她能感受到赖以为生的丹丸在崩解，勉力撑起身体后，在毕鸾的搀扶下，踉跄向凌白走去。
至少在最后时刻，哪怕舍下脸皮，她也要把毕鸾交给那位前辈。
唯有他...能救这丫头性命。
“老朽道号天宇，有眼无珠怠慢了前辈，还请您勿要怪罪。”
凌白正闭目冥想，思索毕鸾身上的细节，并与印象中的安然进行对照，被人打扰也未恼怒，缓缓睁开眼后，入目是形如枯槁的老妪。
伤得极重，不过丹丸没碎，不算致命伤，在玄宗属于较为容易治愈的伤势，可惜这里是雍州，老妪也只是相对价值不大的虚丹。
“无妨，你还有话要交代？”
“前辈修为通天...愚妇斗胆，想把我清雨阁圣女托付于您。”
声音断断续续，老妪缓了好几口气，却连传音都做不到，只得压下语气，小心翼翼道：“不瞒前辈，我宗细雨圣女，确实身负轮回道域辛秘。”
“我家圣女愿将此密传于前辈，只求您庇护得她一条性命，往后她定愿侍奉您左右，求您...”
老妪伸手轻推毕鸾后背，催促着她在凌白面前表态，后者还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呆愣啜泣。
老妪心中苦涩，对毕鸾亦是疼爱怜惜，仍咬牙把她推向凌白。
她很清楚毕鸾的处境，此时虽逃出生天，却只能隐匿一时，千道盟绝对不会放过轮回道域，迟早会通过蛛丝马迹找上门来，毕鸾必死无疑。
涂姓，修为深厚，神通玄妙精通神识，身家丰厚，天资卓越，除开长相不够俊美，完全符合青丘嫡系的特征。
唯有这等背景的前辈，有能力救毕鸾性命。
“你这老婆子，倒是会使唤人。”
凌白轻笑，在彻底掌握青丘在雍州的势力前，无论是温和派的清雨阁，还是四圣教，他都不想太早产生瓜葛，提前暴露身份。
不过，既然淌上这趟浑水，也就没办法再脱身，他自不会
“老朽愚昧，厚颜无耻恳请前辈...”
“求前辈救我姥姥...小女余生愿为奴为婢。”
毕鸾小腿弯曲，噗通跪地，柳叶眼噙满晶莹，雪颜呆滞似失去神光，机械般冲凌白拜服，啜泣恳求。
“求您...救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
毕鸾俏颜崩溃，白洁饱满的额头磕得通红，老妪却是脸色大变，唯恐毕鸾莽撞不知分寸，冲撞凌白。
前辈此时出手，显然是为轮回道域而来，救人只是顺带为之，这丫头...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傻丫头，你我哪儿有能请动青丘嫡系的资格？岂知能治她的灵药有多珍贵，价值可换一株结丹的辅助灵物。
“前辈，这丫头莽撞，您不要放在心上...”
“唉——你顶着这张脸，我又如何能拒绝？”
凌白目光幽幽，他自认为对安然是有些许亏欠，心境也因此不够圆满，雷霆秘境时堕入心幻，久难自拔。
如今这份藏匿在心底的怜悯被容颜相仿的毕鸾唤醒，便是石头做成的心，也得融化了。
明知不是安然，却硬不起心拒绝。
“也罢，不差这点儿了。”
凌白袖袍轻挥，便裹挟这两人化为遁光，再度显现时，已位于灵舰的核心空间。
“你伤势虽重，救活倒是不难，不过我没精力帮你慢慢炼化圣药，待会我会抽出你一缕神识碎片，设下禁制，往后你之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凌白声音徐徐，负手而立，补充道：“你可愿意？”
“老...老朽多谢前辈大恩！”
老妪立时跪伏行礼，眼中多出几分对生的渴望。
这位前辈，竟真愿为毕鸾而大费周章救她？难不成...他真非为轮回道域而来，只是单纯倾心毕鸾本身？
青丘嫡系的天骄，亦或者元婴真君赏识作为弃子的筑基蝼蚁，这是何等通天机缘？
老妪忍着剧痛自魂体撕裂一缕残魂，恭敬递到凌白身前，强撑着逐渐模糊的视线跪伏在他身边。
“神魂挺灵慧，怎么才是虚丹？”
凌白把玩着手中的魂线，稍作感知，便察觉到老妪的神魂修为与周梦蝶真人相差无几，按理说怎么也不该才虚丹三转。
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再拖下去人就要没了。
随手在神魂中附着一缕阴雷纹印，凌白重新把神魂残片打回老妪眉心，往后只需心念一动，阴雷便能直接肆虐于灵台，绞杀神魂。
“凝神静气，收敛灵力不要抵抗，我现在为你疗伤。”
凌白声音平静，丹田催发三花玄光，指尖点向老妪眉心。
淡金玄光喷薄，老妪逐渐远去的意识霎时清明，浑身一个激灵，却见柔和玄光如琼浆玉液般，满溢破损的经脉，并逐渐覆盖涨幅，向丹丸聚拢。
撕裂的经脉弥合自愈，腐蚀的窍穴畅通无阻，腥臭糜烂的脏腑重新焕发生机。
酥麻刺痛，圣洁的玄光似乎夹杂着凶戾的漆黑鸣蛇，纠缠顽抗的血气不堪一击，瞬间便被扫空。
“这是...什么功法？”
老妪喃喃，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玄法！炉火纯青的玄法，涂前辈并非青丘嫡系，而是玄宗高传，难怪要对她种下神魂束缚。
盏茶时间，足以致死的伤势便治愈大半，她失去手臂和小腿的狰狞豁口，亦结茧愈合，酥痒难耐，竟有生出肉芽再续残肢的征兆。
何等玄奥的功法...不过这位涂前辈的玄光阶位高深莫测，根基亦是浑厚完满，但层次却出乎预料的薄弱，反推修为，竟远不如于她。
约莫是心动后期？
“差不多了，丹丸勉强重塑，近期不可动用全力斗法，后续亦需药丹调养，方能恢复全盛。”
半晌，凌白长吐出口浊气，缓缓收功。
他本身修为与假丹差距颇大，三花聚顶诀吐纳过好几轮灵力，才勉强把老妪治愈得七七八八。
“前...前辈神仙手段，愚妇今日才得开眼界。”
老妪注视着新生嫩白的手臂和小腿，仍难以置信，恍如梦中。
她连忙内视，身旁毕鸾也破泣为笑，亦小心翼翼用神识检查姥姥身体。
经脉重塑，脏腑清明，丹田内四分五裂的暗淡丹丸，此刻竟重新焕发宝光，熠熠生辉，除了损失些许灵力，修为和血气都未有断层的跌落，仍维持在结丹中期。
当真神仙手段，金丹道蕴，五阶至宝也不过如此吧？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毕鸾柳叶眼泛着薄雾，俏脸由悲转喜，却是再按耐不住心中的后怕，声音哽咽着擦拭着满溢而出的泪花，至于老妪看向凌白的眼神，则满是敬畏，恭敬地跪伏膜拜。
淡金玄光，中正温和，对灵力损伤治愈有奇效。
这是闻名九州的三花聚顶诀吧？这位前辈，是归一门高人？
“不用谢，不是没有代价的，毕鸾留下，你就退下疗伤吧。”
凌白声音徐徐，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毕鸾身上，灼灼视线看得仙子俏颜羞红，两只素手紧张地攥紧裙襟，眉眼低垂瑟缩着不敢对上凌白的视线。
涂前辈多次对她的脸表现出兴趣，她早做好被采补的觉悟，只是有些窃惧。
“那...老妪就退下了，鸾鸾...”
老妪眼神微变，她似是想开口安抚嘱咐毕鸾，为这小丫头推脱，可想到凌白深不可测的背景和修为，声音又无奈哑住，唉声长叹后，恭敬倒着退出屏风。
乱世之下，她们这等蝼蚁哪儿有选择命运的权利，能成为真君的侍妾炉鼎，已是侥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