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婴儿
达芙妮非常活泼，刚带着沐恩和哈姆雷恩进入屋内，就开始主动介绍着自己的家人。
“两位好。”
她的父亲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儒雅随和的中年人，虽然也和之前的居民一样表现出几分戒备，但却很好的压在眼底深处，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在这个人均天真傻白甜的城市中，实属少见。
“这是我的妈妈！”
“两位大人晚上好。”
阿芙妮的母亲则是一名气质温婉的妇人，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
她恭敬的奉上茶水，还将茶杯亲手递到沐恩和哈姆雷恩手中，甚至这过程中端茶的手也十分稳定，一点茶水都没有洒落出来，能够看得出心态的平稳。
在这个人均把哈姆雷恩当邪恶大反派，把沐恩当中克苏鲁化身的城市中，更加少见。
“谢谢。”
沐恩接过茶杯，忍不住多打量这两人几眼。
“大人这是……”
阿芙妮妈妈摸了下脸，终于流露出些许紧张：“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还是说您真的就如传闻中，是……”
“不不不……别瞎想，只是能够见到我俩一点害怕都没有，还这么淡定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实在是少见，所以觉得很讶异而已。”
沐恩赶紧解释，生怕又有什么新的误会产生：“还有，大人二字就免了，叫我沐恩就好了，这边这位你也叫她龙……”
“哈姆雷恩。”
哈姆雷恩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还是叫我这个名字吧。”
“对，叫她哈姆雷恩吧。”沐恩偷偷瞥了哈姆雷恩一眼。
“那……我们就称呼二位沐恩先生和哈姆雷恩小姐了。”
阿芙妮妈妈和阿芙妮爸爸对视一眼，也跟着长松口气，微笑道：“至于害怕……我和孩子她爸聊过，都认为如果您们是要来做坏事的话，恐怕早就做了，没必要这般麻烦，所以你们做的大概率不是坏事。
而且莫顿大人一直以来都为了这座城市矜矜业业，他的选择也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不会这么轻易的背叛我们的，我们相信他，也就不必过于担心两位。”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沐恩差点热泪盈眶，一路走来被误会这么多次，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灵的平衡与慰藉。
“来，我敬二位一杯。”
“欸？这是什么特殊礼仪吗？”
夫妇俩手忙脚乱，也赶紧学着沐恩的样子举起手中的茶杯，虚托几下后仰头咕咚咕咚牛饮，他们没有龙小姐那样什么东西都一口吞的能力，差点呛到。
“我也要来我也要来！”阿芙妮摇摇晃晃高举茶杯，模仿的样子颇为滑稽俏皮，引起沐恩和两夫妇一阵发笑。
“也给你一颗。”哈姆雷恩突然给了她一颗糖果，阿芙妮欢天喜地，大姐姐叫得越发清脆甜美。
“你哪来这么多糖果？”
沐恩惊了，他记得自己没给她这么多颗吧。
“要你管？”
“……好吧，我管不着。”
沐恩识趣的选择闭上嘴，反手拿出名册，准备工作。
虽然他很想跟阿芙妮以及她聪明的爸爸妈妈多交流一会儿，但很可惜，紧迫的时间并不允许他这样做。
如此庞大的城市，全靠沐恩和哈姆雷恩两人腿着去检查，就算每家只耽搁很短很短的时间，整个工作的完成时间也会被拉成很久很久。
越慢完成，便越容易出现变故。
所以必须要加紧。
“检查吧龙小姐。”
“不用你说。”
哈姆雷恩黄金瞳飞快扫过周围，先是在两夫妇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阿芙妮身上。
眸光闪动。
与普通人交谈之时，瞳中的龙威被她尽数压制，那只是一双从审美的层次来说很好看的眼睛而已，但仅是哈姆雷恩这目光短暂的停留，就让沐恩的一颗心下意识的悬了起来。
能够被龙小姐盯着看这么久，该不会……
“难道其实阿芙妮她……”
“她没问题。”
“我……”
沐恩差点一口老气没喘上来：“那你盯着她半天干什么？吓死我了！”
“是你太蠢，你忘记了我早就已经触摸过她，她如果有问题，还能一直藏在现在？”哈姆雷恩嫌弃的斜了沐恩一眼。
“……”
沐恩无言以对。
好像的确是这样来着……
当初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们两个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芙妮，当时龙小姐就已经接触过她，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接触。
——那时的她被这座重建起来的熟悉城市激怒，甚至差点对阿芙妮痛下杀手……直到确定她没有污染。
都到这一步了，阿芙妮也自然完全没有是遗民伪装的可能。
“至于为什么盯她这么久，我只是……算了。”
哈姆雷恩摇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总不能告诉那个讨厌的人类，自己是因为想起之前的那一次不应该的“幻视”，而心中泛起涟漪吧。
以那个人类胆大包天还爱管闲事的调性，大概率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很烦。
“他们两个也没问题。”
哈姆雷恩把心中的烦躁驱赶走，随手指了指两夫妇。
“哦。”
沐恩对哈姆雷恩莫名其妙的反应一头雾水，总觉得他晕倒一次之后，这家伙就怪怪的。
但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怪，只能暂时将这点异常压下，在名册上勾画几人的名字。
嗯，一家三口确定完成。
沐恩松口了气，他还蛮喜欢这一家人的，他们能够过关最好。
“很好，这里就检查完了，去下一家吧。”
沐恩跟两夫妇挥手告别，这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让他也不禁勾勒起一抹微笑。
“希望后面也能像这样顺利吧。”沐恩情不自禁的感慨。
“那可就麻烦了，如果检查完全城的人都没有找出那些老鼠，就说明他们的本事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了。”哈姆雷恩冷冷道：“到时候准备逃跑的就是我了。”
“……说的也是。”
沐恩点点头：“龙小姐记得把我捎上。”
“我会的。”哈姆雷恩转身：“必要时候还可以把你丢出去当诱饵。”
“……”
没想到这家伙偶尔还挺有幽默感。沐恩揉揉嘴角。
但不管怎么样，就如龙小姐所说，虽然无事发生看起来很美好，但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故事发展就是尽早揪出那些遗民。
就像之前克兰那件事那样，遗民只要藏在这些人当中，那么这座城市里就总会有悲剧发生。
而最好的结果，就是早早将悲剧圈禁在最小的范围内。
所以这个时候，沐恩还稍微有些庆幸。
这座城市里对他来说基本都是陌生人，就算会有那么一些悲剧发生，但对于他来说，还不算太过于痛苦……
“咦？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这就走了吗？”
阿芙妮忽然抓着沐恩衣角，可爱的歪歪头，对两人这么快离开很是留恋：“再陪阿芙妮玩一玩吧，爸爸妈妈说现在不能出门，阿芙妮现在很无聊呢。”
“抱歉。”
沐恩俯下身，用力揉揉阿芙妮的小脸蛋，温柔的解释道：“大哥哥大姐姐已经检查完你们了，要去帮其他人检查了，所以要先离开，以后再来陪你玩吧。”
“这样吗……”
阿芙妮萌萌哒的咬着手指，显得十分惋惜。
“乖，去爸爸妈妈那里吧。”
“哦。”
阿芙妮不舍地向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走去，可是刚走了两步，她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疑惑道：“可是，大哥哥你们都还没有给我弟弟检查呢。”
“弟弟？哈哈……阿芙妮这么小就会开玩笑了吗？名册上你们就只是一家三口而已，哪来的……”
沐恩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只剩下凝重。
他死死盯着阿芙妮，一字一句问道：
“你说什么？弟弟？”
“对呀。”
阿芙妮脆生生道：“我还有个弟弟呢！”
“……”
等等。
弟弟，哪来的弟弟。
名册上记录得很清楚，阿芙妮一家……从头到尾只有一家三口！
难道是阿芙妮为了留住他们，故意撒的谎？
不对！
沐恩忽然瞳孔骤缩。
他想起来了，之前跟着阿芙妮逛街的时候，他也听她提起过……她有一个弟弟。
而且她说出来之后，那些跟阿芙妮熟悉的摊贩老板，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撒谎。
她真的有一个弟弟。
但名册上，以及他和龙小姐的感知中……
沐恩与哈姆雷恩对视一眼，后者脸色骤然阴沉：“是我疏忽了。”
“真的就在这里？”
“因为她是我第一个遇到的人，所以这里我下意识就放松了警惕，没有太过于注意周围，现在看来，或许我们第一个见到的是她，还不是什么偶然。”
火红长发无风自动，沐恩清晰的感觉到，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已经彻底被激怒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近的距离，我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还有其他活人，那些老鼠的本事果然见长了，以前他们可没有这种功力。”
“有萎子哥的力量，不足为奇。”沐恩赶紧宽慰道。
“哼。”
哈姆雷恩依旧很生气，二话不说，朝着侧边一个房间空掌拍出。
轰！
房屋骤然碎裂成残渣，在暴戾的狂风中四散而开。
整个房屋只剩下一张婴儿床保存完整，而在婴儿床中，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被这动静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宝宝！”
阿芙妮妈妈再无之前的冷静，虽然意识还处在茫然当中，但在本能的促使下，她“啊”的一声就扑到婴儿床上，以自己的肉身护住里面的孩子。
“让开。”
“两……两位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没有反抗，一直在乖乖的配合检查，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他不是你的孩子。”
哈姆雷恩黄金瞳中可怖威光一点点地凝结，刚才她的注意力都扩散在四周，可已经现在完全聚集在那婴儿身上，甚至不需要触摸，她就已经完全确认自己找对人了。
因为此刻那依旧环绕在婴儿床旁边的复杂隐蔽魔法阵列，以及隐隐散发出的不属于人类的气息婴儿本身，都在告诉她对方的真是身份。
肉体只是婴儿，但灵魂做不了假。
“他就是我要找的目标之一，让开。”
“什……什么不是我的孩子？”
阿芙妮妈妈惊呆了，将婴儿死死护在怀中，手足无措的哭喊道：“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这些时间的每一分一秒都清晰的刻印在我的脑海中，他怎么不是我的孩子？”
“那为什么名册上没有他的信息。”
沐恩不像哈姆雷恩那么直接，翻开名册，试图解释：“阿芙妮妈妈你仔细想一下，按照这座新塔尔斯的规定，就连新生的婴儿都必须在名册上登记吧，为什么他没有？”
“咦……的确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带他去登记名册？”
阿芙妮妈妈脸上也浮现出些许茫然，下意识与一旁的阿芙妮父亲对视一眼，试图寻找答案，但很快这点茫然就被母亲的母性所取代：“不管你们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对他做什么的！”
“让开。”
哈姆雷恩语气越发冰冷：“不要逼我来硬的。”
“两位……两位！”
阿芙妮爸爸擦着额头冷汗，赶紧靠过来：“两位一定是搞错了吧，我不知道你们在找什么，但我的孩子……他只是一个普通婴儿而已，他怎么会跟两位要找的东西扯上关系呢？”
“普通婴儿能够差点瞒过龙小姐的眼睛？”
沐恩问：“还是说他周围的那些魔法阵，都是你布置的？”
“魔法阵？什么魔法阵？”阿芙妮爸爸同样迷茫，就算他很聪明，但面对这种完全在他认知范畴之外的事，也一时有些慌了神。
“我们夫妇都是普通人，魔法什么的……”
“这就对了，你们只是普通人而已，所以才会这么容易被蛊惑，他绝对不是你们的孩子。”
哈姆雷恩二话不说，就要朝着婴儿走去。
火红长发飘动，杀意也开始逐渐扩散开来……
“不……不准大姐姐伤害我弟弟！”
阿芙妮突然冲过来，抱住哈姆雷恩的大腿，仰着小脑袋道：“大姐姐这么做，是因为阿芙妮不乖吧，阿芙妮接下来会变得很乖很乖的，求求大姐姐不要伤害我的弟弟。”
“他不是你的弟弟！也不是你们的孩子！”
沐恩叹口气，赶紧解释，“现在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们遭到了某种认知层面的欺骗，生出这个孩子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假的。二则是……”
孩子是真的。
的确是阿芙妮妈妈辛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但就像之前的克兰一样，遭到了灵魂方面的……“夺舍”。
沐恩张了张嘴，这残酷的后半段，难以说出口。
“胡说八道！”
阿芙妮妈妈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用力摇头，刚才还是气质温婉的妇人，此刻披头散发，活像个女疯子：
“我不管你们说什么，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你们不准伤害他，你们不准伤害他！”
“两位，求你们了，你们把我带走都好，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可怜的婴儿啊！”
噗通一声，阿芙妮爸爸跪在哈姆雷恩面前，用力的磕头。
很快，地面便被他额头的鲜血沾染得血红一片。
“呜哇——”
婴儿的哭声也越发嘹亮，与阿芙妮无助的啜泣交织在一起，他似乎真的懵懂无知，每一声啼哭都揪动着人心最脆弱的部分。
这一刻，沐恩明白了，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
而哈姆雷恩则更为直接，继续向前。
“滚！滚开！”
阿芙妮妈妈双眼通红的怒斥，“骗子，亏我还以为你们是好人……故事里说的没错，恶龙……你就是恶龙！”
“不准伤害我的妻子和孩子！恶龙去死！”
阿芙妮爸爸也不再继续磕头，一把抄起铁铲，向着哈姆雷恩的头砸去。
哈姆雷恩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微微垂眸。
接着，随手一挥。
阿芙妮，以及她的爸爸妈妈，便在这猛烈的冲击下，直接晕倒过去。
哈姆雷恩走到婴儿床前，一把掐住婴儿的脖颈，将他举了起来。
“呜哇——”
婴儿还在凄厉的哭泣，小脸也随着哈姆雷恩手掌的逐渐收紧，变得紫红。
但渐渐的，那凄厉又让人揪心的啼哭声，就变成了咯咯的笑声。
充满了讥讽。
“真无情啊……”
婴儿睁开眼，看向哈姆雷恩，从那张软乎乎肥嘟嘟的小嘴里，发出的却是和婴儿完全不同，沧桑老态的声音：
“他们……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