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费利蒙
婴儿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瞳中完全没有属于婴孩的天真稚嫩，只有充满恶意的讥讽：
“他们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吧，明明对你这么友善，可你却这样对他们？而且竟然要亲手杀死他们可怜的孩子吗？”
婴儿将“孩子”二字咬得极重，咯咯笑道：“八百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啊。”
“闭嘴。”
咯嘣一声，哈姆雷恩直接将婴儿的脖子扭断。
可他并没有死去，甚至脑袋就这样软趴趴的歪过来，注视另一边的沐恩。
“那边那个小弟，你真的要一直做这只恶龙的走狗吗？凡是待在她身边的人，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事实，她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厌恶甚至作呕的存在。”
“你什么意思。”沐恩眯眼。
“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我并不想牵连到你。”婴儿道。
“我觉得更加让人作呕的人是你。”
迄今为止经历了这么多事，沐恩的心性早已经被锻炼得超出寻常，但此刻却依旧难以压制胸中的怒火：“竟然躲在一具几个月大的婴儿身体里面，你要脸吗？”
刚才沐恩所提出的两个猜想，现在被证实无疑是第二种。
因为那个婴儿看起来是如此的稚嫩，就像是一块纯白无暇的嫩豆腐，似乎只要哈姆雷恩随手一捏，他就会碎得不成样子。
毫无疑问，阿芙妮妈妈的这个孩子，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某种暗示或者幻觉。
只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被另一个灵魂给占据了。
他彻底成为了那个灵魂躲避追杀的工具。
“是的，很恶心，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但实际上我也不想这么做。这座城市是我们亲手建立起来的，这里的人们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忍心让他们随意地被牺牲掉呢？”
婴儿瘪着小嘴，表情悲伤又诡异。
但很快，那份悲伤就变成了纯粹的愤怒：“可是，谁让你们要来这里的？本来这里的一切都会美好的存在着，就像是八百年前的那座塔尔斯一样，这座新塔尔斯，这座重生的“无忧无虑之所”，会带着它应有的美好的一切，默默无闻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角落，直到永远……我最开始的期望，仅此而已。”
“可谁让你们要来到这里呢？我本来都不愿意帮助那几个家伙执行计划的，可你都到这里来了，我还怎么不帮助他们呢？这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这只恶龙的错！八百年前，塔尔斯就不该收留你，我们也不该救你！”
婴儿的语气愈发激烈，到后面，已经变成了无法压抑的怒吼。
他对着沐恩怒吼，对着这个世界怒吼，但更多的，是对着眼前这道火红身影怒吼。
那怒吼中有着他的不甘、他的怨恨、以及他整整八百年积蓄而来的恶意。
那种恶意，几乎扭曲了他的整个心智，让他可以如此轻易的……将他曾以为重要的这些新塔尔斯人，当做棋子。
“回答我啊恶龙，这八百年来，你就没有一丝悔恨吗？”
“……”
不知为何，面对婴儿这样的怒吼，刚刚还散发着可怖怒意的哈姆雷恩，却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可惜面容模糊不清，一切都看不真切。
沐恩欲言又止，那个婴儿的话毫无逻辑，狗屁不通，本来以他哪里都能吃亏，但嘴上绝对不会吃亏的性子，必然要把这家伙怼得无地自容……
可看着沉默的哈姆雷恩，他到头来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因此到最后，从那樱唇间吐出来的，竟是一声连沐恩都意外的轻叹。
“费利蒙？”
婴儿一愣，呵呵轻笑：
“是的，我是费利蒙，龙姐姐。”
“曾经的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哈姆雷恩垂眸，似乎在仔细端详着婴儿……又或者说目光穿透婴儿，打量着那道久远未见的灵魂：
“第一时间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哈……以前的我当然是个好孩子，但任哪个好孩子经历整个八百年的提心吊胆和恐惧后，都会变得脑子不正常吧。”
费利蒙又重新笑了起来：“你是在替我惋惜吗，龙姐姐？那个曾经的好孩子，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哦，不对，你才不会惋惜什么，毕竟跟您相比……我连被称作恶魔的资格都没有。”
“我本以为，在那几只老鼠中，你本该是最理智的那个。”
哈姆雷恩道：“没想到，就连你也会沉溺于这缥缈的幻梦。”
“人总是会变的。”
费利蒙嗤笑道：
“龙姐姐倒是没什么改变，你这幅样子，都让我有些怀疑普莉希拉的说法，她所找到的那个弱点，到底能不能击溃你了。”
“当然是不能，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哈姆雷恩斩钉截铁。
“哈，这种事，只能等一切的结果发生了，虽然我大概率是看不到那一幕了。”费利蒙咧嘴：“说实话，其实我也很期待啊……期待高高在上的最强之龙，被那‘剧毒’彻底击碎高傲面具的模样，那个画面……一定会很美。”
“已经做梦到这种地步，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
火红长发飘动，那短暂凝结的杀意，再次开始喷涌：“费利蒙，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我就用实际行动来回答你吧。”
这八百年来，有没有一丝悔恨？
当然没有。
那种东西，早在八百年前的塔尔斯，就已经被她彻底抹杀殆尽了。
“没错，没有什么好说的，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砰！
婴儿忽然爆开，化作一团血雾。
而在那血雾之中，某种无形之物忽然冲天而起，向着城市的高空掠去。
费利蒙知道自己无法与哈姆雷恩抗议，所以和之前的阿维克一样，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与之战斗，而是毫不犹豫的找准机会逃离。
他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当中。
可哈姆雷恩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那双黄金瞳都未曾闪动。
她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手……那双被婴儿的血染红，不再白皙的手。
“龙小姐？”见哈姆雷恩一直没动，沐恩忍不住出言提醒。
“等着。”
哈姆雷恩猛地合拢手掌，将手上的血迹震散蒸发，声音已经听不出愤怒：“我去去就来。”
火红的身影，忽然消失。
接着整个城市上空，那被迷雾笼罩的天穹都变得无比昏暗。
而就在此刻，一道猩红的雷霆照亮天际，将整个天穹都仿佛分割成两半。
轰然的巨响回荡，似乎在彰显着龙小姐的怒意，末日般的景象覆盖整个新塔尔斯，让本想着用照明术遮掩一下的沐恩，都无奈选择了放弃。
这是这一整个城市都绝对无法抵抗的天威。
无数人因此而颤抖，甚至匍匐下跪。
好在，它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
猩红雷霆消失了。
处在魔石光辉中的城市，也再次变得明亮起来。
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沐恩转头，看见那道火红身影再次出现在院子里。
她的手中抓着一团模糊的影子，从轮廓来看似乎是个中年人。
那大概就是费利蒙的灵魂本体。
这家伙坚持的还没有阿维克久。
“说吧，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哈姆雷恩垂眸。
“哈……说？我为什么要说？话说你竟然会问这种问题？恶龙……难不成你也开始变得胆小了？”影子挣扎着，笑声凄厉。
哈姆雷恩瞥了沐恩一眼：“我当然不会怕你们所谓的阴谋，我只是嫌麻烦而已，不然某个家伙在我耳边唠叨来唠叨去，真的很烦。”
“很烦？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人意外。”
影子越发黯淡，可这种时候，他竟然还在笑着：“不过请放心，这一次……我们……不对，是他们的计划，一定会让您满意。”
“听起来你们很有自信。”沐恩冷笑着接话：“既然如此自信，不如直接说出来？这世界上最能嘲讽人的计策不是打明牌吗？你们谋划了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借此机会狠狠地羞辱一下龙小姐？”
哈姆雷恩再度瞥了沐恩一眼，面无表情。
“咳……比方，我只是打个比方。”沐恩干咳，赶紧解释。
“阳谋？哈哈，小子，你很聪明，这的确是个阳谋，而且是个以那个恶龙的性子……必然会踏进来的阳谋！”影子抚掌大笑。
“什么意思？”
“算算时间，也该开始了，马上你们就会知道我所说的意思了。”
费利蒙低语：
“女神在上，愿你能保佑这里的孩子……陷入平静的安眠！”
砰！
那道黯淡的影子猛然膨胀……费利蒙在此刻竟是想要引爆自己的灵魂！
好在沐恩反应极快，再加上哈姆雷恩显然早有准备，那只玉手虚抓，直接就封锁了费利蒙周身的空间，以至于他自爆的速度竟是被延缓了一刹，而沐恩已经借此机会伸手触摸向他。
两人在这之前没有提到这方面的任何事，却在此刻配合得十分默契。
于是，黑焰摇曳而起。
噗嗤。
那道影子在转瞬间就被黑焰吞噬殆尽，经过哈姆雷恩的一番捶打，费利蒙几乎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甚至就连那模糊脸部轮廓上的惊恐，都是只是一闪而过。
沐恩闭眼，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消化那些灵魂碎片。
龙小姐在，黑书不敢冒头，因此那些复杂的碎片无法方便的归类，他只能一点一点的看过去。
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贫瘠的大地。
衣衫褴褛的人们。
肆虐的凶兽与怪物。
以及……忽然降临的英雄们。
指引，帮助，领导。
英雄们带领着人们开拓着荒土，渐渐地，人们开始露出笑容，身上的衣着也越来越好。
于是，新的城市拔地而起……从一层层的地基，到地表那些精心规划的建筑，所有的一砖一瓦，都来自人们艰苦的奋斗。 然后……
一切陷入黑暗。
“该死！”
沐恩猛地睁开眼，浑身大汗淋漓，他眼神都茫然了好几秒，直到鼻端泛起一抹温热，他才渐渐的回过神来。
由于精神的迅速消耗，他身体摇晃着，又被那只玉手不经意间稳稳扶住。
“有用？”哈姆雷恩问。
“……没有。”
沐恩苦笑着摇摇头：“果然如龙小姐所说，这些家伙对于灵魂方面的能力都早有准备，我刚要看到重要的部分，画面就戛然而止了。”
似乎那些重要的信息，随着费利蒙的死亡，也一起彻底消亡了。
“那些不重要的内容呢？你看见了什么？”
“那些……”
沐恩皱眉，认真地想了想：
“大概是这座城市刚刚建立起来的画面吧……有一点这个费利蒙没有说谎，这座城市的确完全是在他们这些遗民的帮助下建成的。”
“是吗？”
哈姆雷恩没有再问什么。
毕竟城市到底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这种一眼便能确定的事，对于现在她和沐恩来说……真的很不重要。
她只是忽然看向倒在地上的阿芙妮和她的爸爸妈妈。
“或许该早点打晕的。”沐恩也看了过去，特别是阿芙妮那张依旧含泪的稚嫩脸庞，实在是令人心疼。
“有用吗？”
哈姆雷恩毫不留恋，冷漠地转身，向外走去：“我杀死他们孩子这个事实……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改变。”
“杀死他们孩子的不是你，是费利蒙，就像是杀死克兰的也不是你，是阿维克一样。”
沐恩三步并两步的跟上。
“没区别。”
“……”
沐恩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没什么区别。
同样和之前克兰那时一样，面对这种情况，你怎样做……都不是正确的答案。
这里的结果只有错误。
“从好的方面来讲，又一颗雷被排除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小半不是吗？”
沐恩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不知是在宽慰哈姆雷恩……还是宽慰他自己。
更多是后者吧，毕竟世界上最强的龙，又哪里需要他来宽慰。
“还要加快速度。”
“明白。”
两人身形闪烁，直接出现在街道之上。
望着平静的街道，以及那些正常巡逻的魔偶，沐恩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拍拍脸，让自己快速回神。
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
“这条街算是检查完毕了，接下来我们该从……”
沐恩拿出地图，正要确定下一条要去检查的街道……
“沐……沐恩大人！”
这时，莫顿急匆匆的飞掠而来，神色惊慌：“不……不好了？”
“怎么了？”
沐恩一个激灵，“有人搞事？”
“不……不是。”
莫顿气喘吁吁，这个平日里极有风度的老人，此刻花白头发已经乱得如同鸡窝，和初次与沐恩见面时，判若两人。
“不是有人搞事，而是您们之前检查的那些人当中……突然有人生了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