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毁灭之始
妇人一把将沐恩的手拍开，神情凶狠，声嘶力竭，像是一只护犊的母狼。
“你们这些恶徒……滚开，都给我滚开！”
“冷静一下！”
这种被人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强行打断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沐恩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露出温和的微笑：
“请放心，我不是为了伤害她，我是在救她，让她跟着我做，好吗？”
小萝莉紧紧的蜷缩在妇人怀中，妇人也紧紧的抱着她，就算她此刻已经畸变成一团难以言说的恶心血肉，但妇人也不愿有丝毫的放松。
沐恩意识到，不管想要对小萝莉做什么，都必须要先越过这位母亲，这与实力无关，小萝莉畸变到这种程度还能保留一份清醒，或许就是因为她还在自己母亲的怀抱当中。
“相信我，我是在帮助她，也是在帮助你。”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受到污染的定然不只是小萝莉而已，所以在为她进行压制之后，沐恩同样还要……
“滚！”
妇人却再次将沐恩伸出的手一巴掌拍开。
“这种时候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这恶龙的走狗，亏我之前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你们可能是好人……但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沐恩愕然。
“还装傻……我的女儿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你们做的吗？”眼泪顺着妇人的脸颊不断流淌，她仍记得自己可爱的女人忽然对她说自己的背好痒，结果掀开衣服后却看见一张狰狞口器对她狞笑，叫她妈妈的样子。
这种事过于惊悚，也过于不符合常理，因此按照一个正常人本能的逻辑推演，它发生的原因，自然也会顺利成章与最近发生的同样不合常理的事联系在一起。
而那件事自然是……
“恶龙！”
妇人对着哈姆雷恩怒吼：“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你要毁灭这座城市，直接用你的暴力毁灭就好了，为什么要做如此残忍的事？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经受这样的折磨？”
“……”
哈姆雷恩沉默。
面对这个可笑的问题，她甚至连回答的欲 望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反应。那模糊宛若迷雾一样的魔法，依旧遮掩了她的面容，唯有那双黄金瞳，冷漠地注视眼前一切，看不出悲喜。
“这跟龙小姐无关，也跟我们无关。”
沐恩挡在妇人的视线前，赶紧解释：“请不要随意误会，让你们遭到污染的，另有其人。”
“谁？”
妇人问：“那个人是谁？”
“是……”
沐恩一下子哽住。
“说呀！”
妇人咬着牙，直勾勾的盯着沐恩：“你说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是……遗民。”
“遗民？”
“八百年前，塔尔斯因为污染肆虐，被龙小姐毁灭。然而在那次的事件中，有几人凭借着特殊的古代遗物活了下来，他们躲躲藏藏的八百年，直到现在才被……”
“你说的是英雄大人吧。”妇人打断沐恩。
“……是。”
沉默片刻，沐恩无奈的点点头：“就是你们口中的所谓英雄大人们。”
“哈。”
妇人笑了：“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怀疑怨恨建立这座城市、引导我们前进、给予我们美好生活的英雄大人，转而去相信你们这些突然降临的家伙？转而去相信，那个曾经毁灭无数城市，杀死无数人的恶龙？”
“那都是有原因的！”
沐恩道：“龙小姐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她绝对不会随意的毁灭什么，她这样做都是因为……”
“有什么区别呢？”
妇人盯着沐恩的眼睛：“有什么区别？她毁灭了那么多……这件事是事实不是吗？”
“……”沐恩一下子……便不知道如何去言语。
区别？
没有区别。
或者说，对于现在已经身负污染的小萝莉和妇人来说，没有区别。
不管龙小姐出自什么目的，她对于她们来说……都是真正的毁灭者。
“龙小姐只是为了清除污染，也就是此刻让你女儿变成这样的那个东西！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只要你跟我做，我就保证龙小姐绝对不会对你们怎样，我向你们保证！”沐恩话语无比诚恳，甚至都已经带上了一丝恳求。
可是妇人已经不理会沐恩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可爱的女儿。
“妈妈……”
小萝莉啜泣着，畸形的口器当中，利齿厮磨：“我好痛……我好饿……我好想……吃东西……”
“不痛……不痛……妈妈很快就让你吃东西，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妇人将小萝莉环抱得愈紧。
就算那些从她稚嫩身体里面生长出来的尖锐骨刺，已经开始刺穿妇人的身体。
她依旧紧抱着……紧抱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座世界上最美好的城市，被世界上最温柔勇敢的人们建立起来。” “那个城市的名字，来自女神的祝福，寓意为‘无忧无虑之所’。”
“无忧无虑，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只有美好……”
妇人声音温柔婉转，轻拍着小萝莉，似乎是在给她讲着睡前故事。
但那讲述的内容，却让沐恩如坠冰窖。
木偶戏。
他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所看到的那场木偶戏。
此刻妇人所讲述的，就是那场木偶戏的内容，也就是八百年前……哈姆雷恩毁灭塔尔斯的故事。
那个残忍又可怕的故事，对于这座新塔尔斯的人来说，耳熟能详。
是啊……太熟悉了，又怎么能够不熟悉呢？
这个故事，以戏剧、书本、言传身教……无数种形势在这座城市里传播，经过这么久，早已经深入所有人的内心。
“美好，总是脆弱的。那一天，恶龙降临了，受伤的恶龙用谎言欺骗了城中的人，她给予的糖果被善良的人们毫无防备的吞下……最后，美好的塔尔斯毁灭了，毁灭在恶龙的手里。”
“妈妈……”
小萝莉天真的问道：“我们能够打败恶龙吗？”
“能的，一定能的。”
妇人抚摸着小萝莉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称得上是脑袋的小脑袋，泪如雨下：“别怕孩子，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妈妈一定不会让恶龙伤害你的。而且……英雄大人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一定，就像是故事里说的那样，这座新塔尔斯，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那太好了。”小萝莉喜笑颜开，听了故事，她的痛苦似乎也被缓解了不少。
而且……她还有东西吃了呢。
嘎吱。
嘎吱。
恶极了的小萝莉开始啃食妇人的手臂，血肉开绽，鲜血淋漓。
而妇人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般，仍是怜惜且宠溺的注视着怀中的女儿，任由她吞吃自己的血肉。
“呕……”诡异的画面，让莫顿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而那道火红的身影，也终于动了，一步一步，缓缓向前。
明明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但任谁都能感觉到，这房间内的温度正在极具降低。
那是她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恐怖杀意。
“等等。”
沐恩心中一惊，赶紧哈姆雷恩的手：“龙小姐，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哈姆雷恩语气平静，听起来毫无波澜。
“不行。”
“为什么？”
“她们是无辜的，你也看到了，她们也是受害者，你不能……”
“那你还有办法吗？”
哈姆雷恩突然转头，视线落到沐恩有些苍白的面容上，黄金瞳居高临下：“你还有办法压制她们体内的污染吗？”
“我……”沐恩话语一滞。
“现在我的要求不高，你只要能够做到与安纳巴威那时差不多，将她们的危害放到你的保险柜里好好安放起来，我就可以暂时放过她们。”
哈姆雷恩问：“但你能够做到吗？”
“……不行，我……做不到。”
沐恩痛苦的闭上眼。
在妇人开始自顾自讲述那个新塔尔斯人尽皆知的故事时，他就知道……不可能了。
他已经不可能再说服对方了。
那些遗民很聪明，并未使用枯萎之王的污染，因此他想要压制这份污染，就必须要得到她们意识的认同。
强迫也好，非强迫也好，她们必须要发自内心的……对黑日祷告。
这是前提。
在安纳巴威，有开拓者帮助他，再加上他本就是以拯救那里的英雄的身份，站在安纳巴威民众的一边。
所以，他很容易就可以得到认同，他污染安纳巴威居民的行为也会非常顺利。
但是在这里，不一样。
他不是什么英雄。
他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
恰恰相反。
他是恶龙的走狗。
是被厌恶、被唾弃、被不相信的邪恶反派。
他和龙小姐……一直都站在这座新塔尔斯的对立面。
他就算动用暴力，强迫对方祷告，也只会激起一位绝望的母亲更加强烈的反抗心理而已。
“我说过……你的路子走不通，就要按照我的路走，你也应该看到了，那个小家伙身上的污染，已经快要失控了。”
哈姆雷恩直接挣脱沐恩的手，那份柔软与温暖，转瞬即逝。
“可是，这样就完全中了那些遗民的阴谋！”
沐恩急切道：“别忘了之前的克兰，刚才的婴儿，那些遗民，显然就是为了逼迫让龙小姐你动手！这是他们阴谋的一环！”
“那又如何？”
哈姆雷恩头也不回：“知道这是所谓的阴谋，我就什么都不做，任由这污染蔓延了吗？人类……你到现在还没有了解我么？”
“……”沐恩张了张嘴。
了解。
当然了解。
毕竟上一次他被揍得那么惨，龙小姐的这方面，他比谁都要了解。
对于这位毁灭无数的天灾来说，“污染”，就是必须要当做第一要务来清除的东西。
她如此强大，天穹之下无人能敌，可只要是面对污染，她就会比任何人都要慎重。
不管这是不是阴谋，她都绝对不会让污染有任何一丝蔓延的可能。
她追杀那些遗民整整八百年，就是为此。
“原来……阳谋是这个意思。”
沐恩自嘲的笑了笑，神情恍然。
费利蒙说的没错，遗民们布置的，的确是阳谋。
对于龙小姐来说无解的阳谋。
只要这些污染出现，龙小姐就必然会踩进去。
不管在那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龙小姐是天灾，是最强之龙，她对于所谓的阴谋诡计不屑一顾，更不会因此……就停下自己的脚步。
和安纳巴威那时一样的道理。
只是这次，沐恩也无可奈何了。
嗡！
磅礴的魔力汇聚在哈姆雷恩手掌，而后升上高空。
一道新的禁制就此成型，封锁了这整片街区。
这里既然出现了污染，那么这里的所有人，当然都不能随意的离开。
污染，绝对不能再蔓延。
而在封锁之后，彻底清除污染的方式，只有一个。
哈姆雷恩垂眸，黄金瞳古奥而又幽深，冷漠的注视身前的妇人和她怀里的小萝莉。
“这样……真的好吗？”沐恩还是忍不住问道。
“有何不好。”
“用这么悲伤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呵，你是小孩子吗？”
哈姆雷恩嗤笑：“难道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知道这个世界很沟槽，但……”
话到口头，沐恩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语是苍白的。
劝解是无意义的。
他……已经彻底无能无力了。
如果有一丝的希望，或许他都会像之前那样，尽力去拼一下。
可现在，他连那一丝丝的希望，都没有。
嘎吱嘎吱。
小萝莉欢快啃食着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多的畸形肢体开始从那襁褓之下延伸出来，本能地向着房间外摸索而去。
故事在此刻，只有唯一的道路可走。
“但，那种毒……如果他们的死，真的和那种专门针对龙的毒有关，那该怎么办？”沐恩问。
“我说过，仅靠那种毒还打不败我。”哈姆雷恩冷冷道：“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你来担心的地步。”
“是吗……”
沐恩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莫顿也带着另外两父女，赶紧跟在沐恩身后。
只是在出门的最后一刻，沐恩忽然顿住，双手撑着门，就那样站在那里。
“龙小姐，我……”他似乎还想问什么。
可惜话刚说一半，就被淹没在悲愤的怒吼当中。
“恶龙，你就这么冷漠无情吗？！都已经把我们害成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们吗？”
察觉到了危险，也似乎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妇人神情无比惊恐，她一边更加用力的将自己的孩子护在怀中，一边朝着哈姆雷恩摔身边可以拿得到的一切东西。
只是那些脆弱的事物，还未接触到哈姆雷恩，便被直接碾成粉末。
“恶龙！”
“没错。”
哈姆雷恩竟真的在回答她：“我就是如此的无情……你们不是早已经已经知道了吗？那个故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无虚假。我毁灭的东西，我亲手杀的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她是毁灭百城，毁灭诸国，杀死无数人的最强天灾、死厄之龙。
她踏于尸山血海之上，脚底是累累白骨。
而现在，她也只不过是要再度降下一点小小的毁灭而已。
和她曾经做的事来比，不值一提……
“走吧。”
沐恩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外，接着快速关闭房门。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无论是一个母亲绝望的怒吼，还是哈姆雷恩无情的回应。
黑暗，就这样在沐恩眼前渐渐笼罩房间……也笼罩住那道火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