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盛怒（六）
那道火红身影仿佛要与这个绝望的血腥世界融为一体，赤色的发丝随着水波漂浮，再无之前燃烧一切的艳丽。
荆棘长裙散开，像是凋谢的花朵。孤独的身影四周，密密麻麻的残缺尸体围绕着她，将她拖向黑暗深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质问声一道接着一道，饱含着无尽的怨毒与恶意。
“抱歉……”
坠落。
坠落。
她只是在坠落。
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正无力拢拉着，明明有用毁灭城市，碾碎山峦的伟力，此刻却连一些残缺尸体都挣脱不开。
而那依旧被迷雾笼罩的面容之上，双眸半睁，不知道凝视着何处，没有焦距的黄金瞳再无威严炽亮，只剩黯淡无光。
快了……
血海的最底部，女神像上睁开的那只狰狞眼瞳，凝视着逐渐靠近的身影，越发兴奋。
快了……
快了……
她的内心，就快击破了。
等待了这么久，这颗最大的果实，也终于到了收获……
【嗯？】
狰狞眼瞳忽然转动，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又是他？】
瞳孔收缩，无数血丝浮现，如活物一般的血管跳动在女神像内部。
【废……物，普莉……希拉，果然是个……废物。】
竟然连这么点时间都拖不住，让那个小鬼又跑了出来。
狰狞眼瞳愤怒无比，祂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祂的行动，都会跟他撞上。
撞上便撞上罢，这次为了以防万一，祂甚至全程都没有露过面，更没有显露出丝毫痕迹，只把那些蠢货人类推到台前，结果那个人类小鬼还是像癞皮狗一样的追了过来……
迄今为止妨碍了祂那么多事，祂都已经原谅那个人类小鬼了，他还想怎么样？
【不行……】
哈姆雷恩身影，倒影在狰狞瞳孔中，虽然的确是在一直坠落，但速度并不算太快，到现在也离祂还有一段距离。
这说明在她内心最深处，仍有一丝抵抗，这只在痛苦中挣扎了整整八百年的龙，到现在也并未彻底被击倒。
换做平常，祂当然会享受地欣赏她无比痛苦、逐渐堕落的样子，对于祂来说，这是最美味的餐点。
但是现在……
【等不了……】
【必须要让……这心毒……】
【彻底击溃……】
【要更快……】
不能让那个人类小鬼……再碍祂的事！
咔咔。
女神像，骤然碎裂，一滴漆黑血液状的物体，从其中漂浮而出。
瞬间，血海开始沸腾，无数尸骨扭曲，这整个猩红的世界，都在某种可怕力量之下，开始发生改变。
有钟声敲响，四周喧闹如潮。
“嗯？”
哈姆雷恩睁开眼。
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血海消失，尸骸不见，血红色的世界被魔石明亮的光线所取代，绝美石质穹顶上雕琢着古老的花纹，鲜花洒落，优雅的音乐回荡在这宏伟殿堂之中。
“这里是……”
她还在迷茫。
然而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坐在那舞台前的观众席，她眼中迷茫很快就被难以想象的痛楚所取代。
黑暗、寒冷、孤独……以及惊恐。
“你……你们？”
几百年时间过去，那些面容依旧如此清晰，清晰到就像是她内心深处，刀刻的痕迹。
她本该面对邪神都无所畏惧，此刻却本能地想要躲藏那些身影的目光……可她无处可藏，一道灯光打下来，将她暴露在舞台的正中心。
戏剧，开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世界上最美好的城市……”
城市的背景缓缓升起，她也听到了那熟悉的开场白……
……
……
黑暗。
寒冷。
孤独。
在这黑雾之中行走的痛苦，很难用言语来说清。
就像是行走在无垠的荒漠中，真正的折磨并不是痛苦本身，而是那一眼望不到头，永远也得不到救赎与解脱的绝望。
但越是如此，沐恩便逼迫着自己走得更快。
因为他知道那种绝望的情绪并不属于他……而属于某个苦苦煎熬了数百年的蠢货。
他必须要快一点，更快一点……
“大哥哥，停下吧……”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沐恩抬眼。
可爱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除了身形有些黯淡，那巧笑嫣然与他记忆中并无区别。
“是阿芙妮吗？”沐恩长吐一口气。
“是我哟。”
阿芙妮歪着小脑袋打量沐恩：“大哥哥，你好痛苦的样子，还是不要再向前了，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
“受得了。”
沐恩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道：“大哥哥我什么苦没有受过？这点折磨算不了什么。”
“可是，这值得吗？”
阿芙妮小嘴巴抿了抿：“明明大哥哥不必来的，你不需要为任何人感到自责，你也没有犯下任何罪孽，大哥哥这么善良……我可不想你死在这里。”
“谢谢。”
沐恩摸摸她的小脑袋：“但我还是要去。”
“咦？为什么？”
“因为……有美少女在我面前哭泣，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呢？虽然这位美少女稍微有那么一点大……各方面的大。”
“哦，我懂了！”
“懂就好……”
“大哥哥你馋她的身子！”
阿芙妮拍拍手：“大哥哥你是色狼！”
“……”
沐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什么色狼，他沐恩坎贝尔是大名鼎鼎的正人君子，这点贝尔兰德谁不知道？
又在造我的谣！
沐恩气得一个脑瓜崩向着阿芙妮脑门弹去……却弹了空。
因为小女孩忽然散去……
“大哥哥……”
阿芙妮最后怜悯地看着沐恩：“真的会很痛苦哦。”
“……”
真是，多管闲事。
沐恩摇摇头，继续前进。
“不准过去！”
又是一道身影，挡在沐恩面前。
曾经失去孩子的妇人面容扭曲，就算此刻她的孩子正爬在她的脚上，她脸上的怨恨没有丝毫散去。
“那只恶龙必须死，我不准你过去……”
沐恩什么都没有说，直接穿过她。
“不准……”
“不准……”
“不准！”
无数怒吼与谩骂，向着沐恩蜂拥而来，一道又一道饱含怨气的残魂出现在沐恩面前，试图阻挡沐恩前进。
都是一些沐恩熟悉的面孔，之前他随着龙小姐进行搜查时，每一张脸都清晰地映入脑海。
现在，这些面孔带着愤怒与怨恨，如潮水一般涌向沐恩，让那侵蚀他灵魂的寒意，越发可怖。
“嘶……”
沐恩浑身颤抖，这痛苦让他身子都佝偻起来，却不禁露出微笑。
“好……这样就好了……来吧……都来阻挡我……龙小姐那边……压力就该小一点了。”
残魂突然尽数消失，刚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沐恩的幻觉。
“……”
沐恩左右看了看，嘴角抽搐。
早知道，不说出来了。
“你果然还是来到这里了吗？”
悠长的叹息，和那些饱含怨恨的怒吼，迥然不同。
沐恩侧目，一名温文儒雅、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黑雾中走出，与他并肩而行。
是莫顿。
“抱歉，沐恩大人。”
莫顿语气自责不已：“我给了您错误的情报，让您遭受了那样的危险。”
“那不是你的错。”
沐恩脚步不停，只是摇摇头：“不如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是这座城市代行大人……还是我这个邪恶反派的‘狗腿子’。”
“是吗？”
莫顿莞尔：“这可真让人高兴。”
“所以呢？你又是来干什么的？也是让我别去的？”
“不，我可没有那么不识趣，相反，我只是很奇怪一件事而已。”
“什么……”
“沐恩大人……你现在前进得如此艰难，为什么不把这些黑雾和残魂清除了，才继续前进呢？”
莫顿疑惑的看向沐恩：“您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
沐恩一愣，对啊……为什么他不把这些黑雾和残魂清除了呢？
虽然这些东西很可怕，但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什么不得了东西吗？
他有可以吞噬万物的黑焰，之前失落之乡的百万灵魂都能烧，还怕烧不了这么一些小小黑焰和残魂？
只要把这些东西都清除了，他完全就能轻松的到达龙小姐的身边吧。
说干就干，沐恩抬手一招，黑焰在掌心浮现，接着……
反手一把掐住莫顿的脖颈。
噗嗤。
黑焰沿着那道本就虚幻的身影蔓延，很快就将其大半蚕食而空。
“啊！”
莫顿惊恐惨叫：“沐恩大人……您这是作何？你果真对我如此怨恨吗？和其他人不同，我明明是来帮助您的……”
“如果你真是莫顿，我当然不恨你，但可惜……”
沐恩端详着那张脸，叹息道：“你不是。”
“……”
惨叫骤然消失，莫顿痛苦的神情也恢复平静，明明正在被黑焰焚烧，却仿佛丝毫未觉，低头冷漠地与沐恩对视。
“怎么……察觉的？”依旧是莫顿的声音，但那说话的语调，却带着难以言说的诡异感。
仿佛某种……拙劣的模仿。
“这很难吗？你让我清除这些黑雾和残魂，看起来是在帮助我，可是……这些黑雾是保护龙小姐的吧，类似于她受到伤害后，下意识释放出来的自我防护机制。至于那些残魂……这么多残魂，我得烧到什么时候？”
这次看似和莉雅那次有点像，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
莉雅那次把所有罪恶灵魂都给点了，就能顺利结局，甚至连一点心里压力都不需要有。
但是这次的重点，只有一个。
那便是龙小姐的内心。
不能对清除龙小姐的心毒有所帮助的话，其他的所有行动，都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甚至反而会让那些心毒侵蚀得更加迅速。
“那只是……你的猜想。”
“不是猜想，我和龙小姐在一起这么久，起码这方面还是了解的。”
沐恩歪歪头，似笑非笑道：
“倒是你……爱神，什么时候，你的伪装变得如此可笑了，甚至连一具肉体都弄不来，只能假装成残魂来忽悠人？”
“啧啧，堂堂邪神亲自伪装上阵，这事儿……倒是稀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