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天师府,虚阳

湟河村的村民们此刻已经都来到了半山腰上,一夜的雷电碰撞让他们担心是“河伯”又出现了。

靠近湟河边的十几户人家的房子已经彻底倒塌了,而其余村民则稍微好一些。

因为离李木匠家和乱石滩尚有一段路程,所以受损情况不是很严重,只是院墙坍塌,堂屋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坏的地方。

这一情况也着实让众多村民心中舒坦一些,毕竟三十年前“河伯”发怒的时候最先淹了的就是外圈的房屋,所以大家伙早早就将自己的家搬离了湟河边,只有李木匠家本就处在一处坡上,所以才没有搬迁。

如今看到他家彻底塌下去,还是有许多村民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李木匠也是苦啊,先是没了婆娘,后又没了女娃,现在家也没有了,哎,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老李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是这个结果呢?”

“嘘……说不定啊,他得罪了‘河伯老爷’所以才遭此大难……”

……

总之,村民们你一眼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讨论着,但没有人愿意下去帮一下李木匠,只是自顾自地躲在山坡上,就这样冷漠地看着

转眼,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一片死寂的湟河村。

村民们经历了一夜未眠,此刻也都回到自己家中关紧门窗,村中道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家心有余悸,索性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待着这件事最终的平息。

不远处的村道上,一个身穿深蓝色道袍,背着黑色登山包的年轻道士在村西口的城隍庙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约莫二十刚出头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和一丢丢初入红尘的羞涩。

抬头望去,眼前村子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震,村西的牌匾已经掉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烧焦的土壤,鸡不鸣,狗不吠,连寻常乡村晨起的炊烟都看不到。

前方道路的两侧还有几个深坑,里面不断地往外冒着黑烟,整个村子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感觉,村口几处断壁残垣,西边山坡上全是断裂焦黑的树木,正对着村口的那户人家全部坍塌,好像这里被什么东西犁了一遍。

“好重的煞气……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掐算着,出身天师府,对阴煞之气的感官异常敏锐。

当下便确认绝对不是寻常自然灾害或是普通人为能造成的,昨夜这里……必定有惊天动地的斗法,而且非常焦灼。

他循着空气中残存的几缕雷霆残留下的气息,快步朝着村子走去,刚来到村大门口,景象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少村民家的院墙倒塌,门窗破碎,堂屋尚遍布着裂痕,被风一吹都显得摇摇欲坠。

四下观瞧,这里哪还有一点村子的痕迹,遍布焦土,山坡上已经是一片漆黑,想来昨夜斗法之人实力必然非常之强,否则不可能造成这等灾害。

右手边靠里面点的房子,还能看到几个村里人探着头看向这边,只是他们眼中木讷,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心悸之色,也不敢向这边多走一步,就那样躲在一处矮墙下,呆呆地望着。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终于来到了一片彻底沦为废墟的小院前,这里的气息最为复杂……浓烈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的阴煞之气,还有尚没有消散完全的雷霆之气,以及一抹微弱的天地浩然正气。

这几种气息杂糅在一起,不由得让他大感震惊……究竟是什么样的斗法,能够将这几种几乎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气息,这般巧合地汇集在此?

他暂且放下自己的猜测和想法,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目光瞬间被废墟边缘一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人侧身瘫在焦黑的泥土中,一身素色的道袍早已被血污染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全身破烂不堪。

脸色惨白,嘴唇呈现一种乌紫色,嘴角还不断地向外涌出黑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缓缓起伏的胸口能证明还活着,仅此而已。

随后他的目光向下一瞥,正好看到了右手中死死攥着的一尊裂开的铜像,瞳孔猛地一缩:“道门祖师?同道中人!”

废墟中的人……正是重伤昏迷的青莲!

“道友……”年轻道士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顾不得满地的废墟和那股怪异的气味,迅速蹲下身子,手指第一时间搭上了青莲的手腕。

一瞬间,脸色剧变,脉象非得微弱且有散乱之状,脉搏时断时续,而且心脉深处还有一股狂暴的雷霆之力正在不断地侵蚀着体内仅存的精元。

五脏六腑有严重的震伤,全身多处筋脉断裂,神魂受损严重,体内真元已所剩无几,堪堪够维持一下生命体征,这是油尽灯枯,身死道消的征兆啊。

“好重的伤啊……看来她应该就是斗法的其中一人,不过……对面好狠的手段,竟然打成这样子。”他看着青莲这个模样,不由后脊梁冒起一股凉气。

他立刻放下背包,动作麻利地打开,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针盒和几个小巧的青玉瓶。

情况危急,容不得耽搁半分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右手捻起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左手并拢呈剑指,在青莲胸前膻中、巨阙、神阙三处大穴飞快点过,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延缓体内那股雷霆力的侵蚀。

“得罪了,道友……”他低头看了一眼青莲,低喝一声,双眸专注于青莲全身的穴位,右手捻着银针刺下。

第一针他选择直刺头顶的百会穴,银针入穴三分,指头拨弄针尾发出轻颤的嗡嗡声,借此试图唤醒青莲沉寂的神魂。

第二针稳准狠地刺向胸口的膻中穴,这里是气海要冲,银针非常精准地刺入,小心翼翼引导和化解着筋脉内那股雷霆之气。

第三针则对准了丹田内的气海,这一针最为关键,也最耗精气神,银针入穴,他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珠,将自身精纯的法力通过银针灌入青莲体内,试图为她枯竭的丹田注入一丝生机,稳住即将溃散的本源。

同时,他的左手也没闲着。

拔开一个玉瓶的塞子,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表面为红色且上面刻有金色云雷纹的丹药……这正是龙虎山秘制的“九转还魂丹”。

此丹珍贵无比,有吊命续魂,固本培元之奇效,他的身上也仅此一颗,是下山时师父交给他用来保命的。

他毫不犹豫地捏开青莲紧咬的牙关,将丹药塞入其口中,手指在其咽喉处轻轻一抬,帮助她快速将药丸吞咽下去。

丹药入腹,配合着银针刺穴,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呃……”青莲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紧锁的眉头猛然皱起,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毫无生气可言,眼睛周围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疲惫。

“道友……坚持住……我是龙虎天师府弟子虚阳……你……安全了……”

虚阳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立刻俯身贴在耳边,同时右手持续捻动膻中穴上的银针,温和的法力源源不断输入。

“龙……龙虎……天师府!”青莲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三个字一下便刺痛了她的内心,整个人虽然虚弱,但此时虚阳通过眼睛却能看到青莲心中那道极为锋利的光芒。正在死死盯着自己。

“咳……咳咳……你……”情绪上的剧烈波动导致伤势愈发严重,猛地咳出几口黑血,身体痛苦的蜷缩在了一起。

“道友……请你冷静……先稳住伤势……有什么事情我们随后再说……”虚阳瞬间大惊,急忙催动体内的真元至指尖,捻着快被青莲崩出穴位的银针,加大了真气的输入。

青莲腾地一下半坐起来,死死抓着虚阳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中,满是血污的脸不停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昨夜……斗法者……就……就是……你们……天……天师府……的……门人……”

最后几个字,青莲几乎是吼出来的,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什……什么?”虚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青莲撑着自己即将陨灭的身体,虚弱地将昨晚的事情慢吞吞说了出来。

虚阳闻言更为惊讶,难以置信地看着青莲,又猛地抬起头看着这片废墟。

驱使尸伥?

阴兵借道?

召唤雷部正神?

还动用了天罚的力量?

这……这哪一样是天师府弟子该做的?

哪一样不是触犯门规,为祸苍生的邪祟手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虚阳的脚底窜上头顶。

如果青莲所言为真……那昨夜在此地斗法并施展禁忌手段的……岂不是……他的同门?

“道友……你先不要激动……慢慢说……你可能感应到他最后离开的方向?”虚阳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必须要找到那个人,无论是清理门户还是弄清真相,都必须要找到他。

虚阳一边为青莲继续疗伤,同时左手掐着一个法诀,施展龙虎天师独有的追踪术“寻气引”,视图捕捉到空气中残存的同源法力气息。

但结果可想而知,昨夜的斗法将这里的磁场彻底打乱,各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实在难以分辨,根本无法开展追踪。

“他……他昨夜……西北……西北……乱石滩……阴煞……雷霆……天罚……”

青莲断断续续艰难地说出几个关键词,现在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她利索地说全,只能将这几个词紧急告知面前这个年轻的道士。

听到青莲的话,他忽然想起刚刚来的时候,记得村子西北方有一片临河的乱石滩,地势荒僻,阴气汇聚,而起那里的气场十分紊乱。

随后他眼神一凛,手中的法诀精准冲着青莲所说西北方向探查,隐约之间能够感觉到那里似乎残留了一些微弱的气息。

“道友,你伤势太重,贫道已用银针定穴,你且在此等我。”虚阳当机立断,他迅速将青莲身上的银针又深入三寸,同时又取出另一个玉瓶,倒出几粒固本培元的丹药强行塞进青莲口中。

“吞下,尽力调息,我去去就回。”

青莲本就虚弱,根本无力阻拦,只能艰难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期盼但也有些担忧。

这个小道士究竟和那神秘人是不是一伙的?

但眼下,她顾不得多想,自己的身体已然伤势严峻,若再不调息,只怕治好了也是废人一个。

她望着那抹蓝色的身影飞快地朝着乱石滩奔去,心不由得揪紧了几分。

乱石滩离村子并不远,前后距离也不过几里路,虚阳全力飞奔,不到十五分钟便已赶到。

空气中残留的阴气和雷煞之气比村子里的更为浓郁,显然,这里就是昨夜斗法的另一个主要法坛。

虚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放慢脚步,屏住呼吸,右手悄然扣住了腰间桃木剑的剑柄,左手捏着一张驱邪破煞的“五雷符”,小心翼翼地在乱石滩上搜寻。

很快,他便来到了昨夜神秘人开设法坛的地点,只不过这里已是一片狼藉,脚下赫然是一个宽几十米的深坑,周围一片焦黑,上面偶有几个深入泥土的脚印。

但看得出来,脚印凌乱,足以证明当时这个脚印的主任身体非常虚弱,甚至与青莲的情况无二,都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缓缓踩在焦黑的泥土上,一点点探查着这里的一切。

忽然,面前的地面上有一小堆灰烬,中间还残留着半截黑黑的,类似于旗杆一样的东西。

他走过去俯下身子,用手将那半截残骸捡了起来,目光看去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这旗杆的材质……非金非木,带着些许死气……还有断裂之处残留的碎片,上面的云雷纹让他心如死灰。

这正与龙虎天师府绝对不外传的法器……“引煞雷旗”的特征,高度吻合。

只是……这旗杆上残留的云雷纹,带着凶煞之气,绝非正道所用之物。

“当真是同门……而且这法器……竟然是以邪法炼化过的……”虚阳的心沉到了谷底,青莲的话,被眼前的这些东西证实了七八分。

他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继续搜寻,目光扫过灰烬,旁边不远处的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牌子映入眼帘。

他走上前去拿起一看,令牌通体漆黑,放在手心中一股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来。

令牌的边缘,还镶嵌着一圈精致的金边,而正面则雕刻着一座巍峨的山峰,细细看去,山峰之上,云海翻腾,一条五爪金龙盘踞在云海中,龙首昂扬,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将令牌反过来一看,雕刻着一只下山回头的白眼吊睛猛虎,旁边刻着两个铁画银钩的篆书……“龙虎”!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自己的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整个小臂微微颤抖……这正是龙虎天师府亲传弟子的身份象征。

也就是说……昨夜那个驱使尸伥,召唤阴兵恶神,动用天罚之力将此地化为废墟甚至几乎杀死一位茅山道友的神秘人物……竟然真的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感瞬间袭上心头,他此时感觉到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自己喘不过起来。

龙虎天师府,正道魁首,执牛耳者,门内竟然出现了如此败类,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做下这般丧尽天良之举,这要是传出去,天师府千百年的声誉将毁于一旦。

他的脑海中猛地响起下山前师父对他的叮嘱:“此番下山历练,若遇门中之人行不法之事,务必除之,切不可留其为祸世间……”

“师父……您老……”虚阳“扑通”一声跪倒在焦黑的土坑中,朝着天师府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您一开始便知道门内有这等败类,可为何不明说,非要让弟子走这一遭,难道……”

他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念头,自己师父这样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此人还没有从天师府除名,所以师父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这才让自己下山名为历练,实为调查。

想到这里,虚阳双眼变得通红,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混账!”

他站起身来看向四周,整个乱石滩,除了不远处奔流的湟河,再无半点人影。

来晚了……让他跑了……

不过对方在重伤之下还能全身而退,想必修为和道行都在自己之上,若要除掉此人,清理门户,看来……只有和青莲联手了。

随后他赫然转身,望着李木匠家的方向,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无论你是谁,无论你逃到哪里,也无论你的道行有多深,我虚阳以龙虎天师府各位祖师之名起誓,一定要将你揪出来,清理门户!”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狼藉的“战场”,将那半截烧焦的旗杆小心收起,作为证物。

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湟河村的方向,飞速而回,青莲道友的伤势垂危,必须立刻救治,而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必须尽快禀报师门。

当虚阳的身影消失在乱石滩,奔流的湟河下游,一处隐蔽的芦苇荡中,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踉跄地爬上了岸,他右臂的袖子空荡荡地垂着,肩头处包裹着厚厚的布条,布条下隐约可见焦黑的皮肉。

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筋骨扯动带来的剧痛。

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十分苍白,嘴唇干裂,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眼中充满了怨恨。

他回头望了一眼乱石滩的方向,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头扎进茂密的芦苇丛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河岸边几滴混着泥水的血渍,很快便被拍打岸堤的河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乱石滩上,只留下那块代表身份腰牌的痕迹,和一个个焦黑的深坑,见证了这里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