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兰亭雅会4

眼看着王夫子三番五次用刻薄言语挖苦杜夫子,连身后的小厮都有一些听不下去了,更何况在场的少年们。

他们从入学开始,杜夫子就一直教导他们。众人与杜夫子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少感情。根本无法忍受有人这样挤兑杜夫子。

顾宇河的耳根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十指绞得指节发白。眼看就要像一颗点燃引线的炮仗般冲上前去,却被身后的二哥死死攥住后领。

今日才新穿的制服衣衫的领口都快被扯出一道缝来,可见顾宇川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人拉住。

站在最前排的张初筵更是睫毛剧烈颤动,瞳仁里仿佛燃烧着两簇跳跃的小火苗。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早已深深掐进了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王夫子此言恐怕多有偏颇,杜夫子教我们认字习礼、明辨是非,她的学识毋庸置疑,在下以为您应当向他致歉。”

“道歉!给杜夫子道歉!“”二十来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异口同声地喊道。

王夫子的山羊胡气得不住颤抖,如同秋风中摇曳的枯草。“致歉?给杜匹夫致歉?老夫倒要问问你,我可有说错?这题目你可能答得上来?”

张初筵毫不畏惧地往前踏出一步,月白色的鞋尖轻轻碾过石缝里新生的青苔。他仰着脑袋,直视着王夫子的眼睛。“若是学生答得上来,又当如何?”

“你若真能答得上来,老夫便收回方才所有言语,又有何妨!”王夫子重重地将扇子磕在石案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但你若是答不上来,就必须给老夫磕头,还要大声喊三遍:杜江童不如王奉之!”

他眼角的皱纹里满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这道题目本是为即将参加县试的学子准备的杀手锏,去年学堂里也只有个别弟子能勉强答出个大概,眼前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知晓其中的深意?

“好!一言为定!”张初筵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撞在照壁上,惊得梁间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起。

宋栖泉站在一旁,衣领早已被紧张的冷汗浸湿,变得有些发潮。

“初筵!不可莽撞!”宋栖泉有些着急。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今日如此局面,不过小小的入门考核,这种事以往不都是走过场吗?

王夫子平日里也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可今日怎么就如此为难他们?

他看了看杜夫之,难道这二人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夫子放心,我有分寸!”

张初筵安抚的看了看众人,随后又向前走了两步。他的声线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现场凝滞的空气,““志于学”出自《论语??为政》,是孔子自述人生阶段的起点,其“学”并非泛指知识积累,而是特指对儒家核心伦理与治世之道的专研,具体可从三方面解析:从学术指向方面,我们可以得知,明人伦与复周礼……”

他越说越投入,声音铿锵有力,在平台上响起,又扩散到了四周。

因为他们在这里耽误了许久,后面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学堂的夫子和学子了。

“这孩子是那个学堂的?小小年级居然能有如此学识。真乃天才耶!”

“看着面生,但最前面的那人好像是杜江童杜夫子?难道这孩子是梧桐书院的?”

“梧桐书院?那就难怪了。那可是矩州除了府学之外最好的书院了,能收到如此学子也是情理之中!”

“可我不是听说杜夫子惹恼了梧桐书院的山长,被赶到一个很偏远的山村教书去了吗?”

“哦?那他今日带来的该不会是那山村学堂的孩子吧?”

……

不远处的议论声并未影响到张初筵分毫。

““志于学”与“格物致知”共同构成了儒家为学的“体”与“用”。前者是价值志向的确立,后者是认知实践的展开,二者贯穿于“修身至平天下”的完整路径中。从孔子“志于学”的生命自觉,到《大学》“格物致知”的方法论建构,儒家思想始终强调道德理想与认知实践的辩证统一,这一智慧对理解大乾传统学术的精神内核具有关键意义。”

说到最后,张初筵甚至还来了一段总结。

“好!说得好呀!”周围围观的学子们不约而同的欢呼鼓掌。

有人甚至撕下书页当作草稿纸,飞快地跟着默记张初筵口中“体用相济”的深刻论断。

现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张初筵的回答很完美。

所以当他走向王夫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着王夫子向杜夫子道歉。

杜夫子甚至已经开始在整理衣衫了。毕竟有人道歉嘛,是得庄重一些。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书生,他扯着嗓子问道:“这位小公子,我有一个疑问可以问一下吗?”

“请问。”张初筵本来就是要打脸王夫子的,自然不会拒绝别人的提问。

回答得上来这道题可以被说是运气,但不认识的人临场提问,总不能还是他是有运气了吧?

那人没想到会得到回复,连忙兴高采烈的上前一步。“在下南陵书院学子罗峰。请问这位学子。孟子和荀子对“学”的理解不同,一个重“求放心”,一个重“解蔽”,这两种思路对“格物致知”的方法有没有影响?比如在探究“物之理”时更侧重内省还是外求?”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今日能来到此处的学子都是哥哥学堂和书院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说学识高低,只说这脑子基本上都好使。

一听这问题,大多数人条件反射的开始思索起来。

一部分人却是拿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提问的书生。心中猜测,这人该不该是谁派来为难这为小公子的吧?

如此深奥的问题用来问小孩,是不是有些……

然而张初筵却朗声一笑,向前踏了半步。“孟子“求放心”:以“内省”为核心的格物路径。荀子“解蔽”:以“外求”为基础的格物路径。他们对“学”的不同理解,确实会对“格物致知”的方法论产生深层影响,所以我们得从两者的哲学根基、实践路径及对“格物”的具体指向展开分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提出问题的人越来越多。

事情好像已经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了,已经从一个简单的入门考核变成了张初筵一个人的演讲。

有些人嫌弃张初筵人矮,他们看不到人影响了听课。索性就将他抱上前面的桌子上站着。

嗯,如此就高上了许多,一眼就知道演讲的人是谁了。

至于桌子上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茶杯水壶,有眼力见的小厮早就将东西收起来了。

如今只剩下王夫子三人呆呆的看着张初筵的屁股发呆。

这对吗?这对吗?

这不对吧?

你们听听吧,这些言论是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能说得出来的吗?他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哪来的如此深厚的文学功底?

正当王夫子如何也想不通的时候,一旁的李夫子一拍大腿。“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谁?”

“刚才答题的那个大高个啊。他不就是今年安南县那个县试头名吗?她的文章还被知府大人夸奖过呢。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因为不光知府大人夸了,他自己也夸了啊!

县试放榜时,会把前五名的试卷张贴出来。

他们作为学堂的夫子,每年自然也会关注各地头名的答卷和成绩。

所以在出成绩后的第二天,顾宇川的试卷誊抄版就出现在了知府大人和许多文人的案桌上了。

当时王夫子一边看试卷,还一边用最华丽的辞藻赞叹他有宰辅之才。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大高个!

这……

王夫子偷偷打量着顾宇川,发现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站在桌子上的张初筵,眼中有一种对自己创造的作品的欣赏。

难道……

王夫子不愿意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