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古代竹马(七)
古代竹马(七)
赈灾的事刻不容缓,叶祈安领完圣旨后当天就走了,没跟任何人说。
日日不停赶路,等到华南已经是一周后。
而他前脚刚到,后脚路元衡也跟着到了。
叶祈安在路上就得到消息,二皇子出行前一刻,京城中突然爆出了他以前在酒楼和旁人大打出手,草菅人命的事,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这种皇子怎么可能安抚好百姓在各种质疑下,皇帝只好将他撤除,改由路元衡来赈灾。
路元衡脚程快,所以即便晚了两天出发,两人还是同时到的。
华南知府刘瑞祥早早就在城门处迎接,见到两人马车连忙堆着笑迎上来。
路元衡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风尘仆仆,面色冷淡,车帘掀开,看见对面的叶祈安也没有和他说话,随口淡淡应付了两句刘瑞祥,就放下车帘。
哦,生气了。
叶祈安挑眉,心里好笑。
金宝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和景王之间气氛这么冰冷,一时有点迟疑: “少爷……”这是吵架了
“没事。”叶祈安大咧咧道,放下车帘,挥挥手让跟上去。
当天夜里,刘瑞祥在自己官邸设宴款待两人。
华南地处偏远,地貌覆杂,山高皇帝远没人监管,官场的腐败问题严重,买官卖官之事时有发生。
刘瑞祥此人就是靠买官当上了知县,然后又凭借点小聪明和运气竟一路坐到了知府的位置上,最会谄媚迎合,见京城的王爷和丞相家公子来了连忙设下酒席试图拉近关系。
路元衡这半天都没理叶祈安,他不理他,叶祈安自然也不理他,两人冷战一样坐到酒席上。
刘瑞祥有点小聪明,但没什么大脑子,灾情严重他还敢将酒宴办得精致又奢华,甚至还叫了不少陪酒作乐的舞姬。
路元衡周围气质冰冷,舞姬们不太敢靠近,便将目光投到了年纪小点的叶祈安身上。
终於,在看见两个舞姬娇笑着要给叶祈安喂酒后,路元衡胸口积压了好几日的郁气彻底爆发。
“啪”一声,筷子拍到桌上,景王掀起眼皮,冷笑: “如今华南饿殍遍野,百姓民不聊生,於知府倒是过得快活。”
说完这句,他直接起身拉上旁边的叶祈安,拂袖而去。
舞乐声停了,舞姬们面面相觑,刘瑞祥在后面被他那句话吓得面色惨白。
叶祈安被路元衡一路拉着出门,两人手还是一直牵着的。
走了一段路后,路元衡终於停下脚步。
“这下高兴了”
路元衡回头看他,这次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叶祈安眨眨眼,装傻: “啊”
路元衡擡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额头, “别当我没看出来你是故意的,”他说, “知道哥哥担心你,就故意用自己逼我来是不是,嗯”
见被发现了,叶祈安一下笑起来,笑意在眼神里跟融化了的蜜糖似的。
“对呀。”他理直气壮地扬起头,很有点“有本事你就打我呀”的得意洋洋感。
路元衡当然不会打他。
“你知不知道华南有多危险,水灾就先不说了,万一一个没处理好,灾民暴动……”路元衡伸手捏下自己眉心, “算了。”
大概是觉得孩子来都来了再教训也没意思,路元衡收回话,安静下,盯着叶祈安看了会后,忽然问: “时玉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他不顾百姓性命,只图自己利益,生气他要踩着那么多人的血肉上位,所以才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行来了华南。
路元衡何其敏锐,在听到叶祈安来华南的那一瞬,他就意识到,被发现了。
是了,他的时玉那么聪慧,他做得那些丑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他,或许,他这些年所做的桩桩件件,叶祈安都了然於心。
在意识到的那一刹那,路元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好像一直佩戴的温和假皮被人狠狠撕下扔到了地上,暴露出他里面丑陋血腥,充满算计的真面目。
他可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却一点都接受不了他的时玉对他露出害怕,嫌恶的目光,哪怕只有一点都不可以。
路元衡眸色微沈下来,手上力气渐渐收紧。
下颚骨处传来丝痛意,叶祈安眨下眼,没让他把手拿开,反而就势将脸在他手心里温驯地蹭了蹭。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路元衡稍顿,力气下意识松开点。
“我怎么会生哥哥的气,”叶祈安弯眼看向他, “路元衡,我只是想为你积点德。”
路元衡不着痕迹地皱下眉,开口: “我……”
“我知道,我知道,”叶祈安声音如柔和的轻风缓缓安抚, “哥哥别说出来,这些事你知我知就好了,哥哥要做什么我都支持。”
“只是路元衡,我怕你迷了本心,”叶祈安将手搭在路元衡抚他脸的手上, “那些人活该,但灾民们却实属无辜,背上的性命太多,我怕你就回不来了,路元衡,我们这次帮帮他们好不好,为了你,也为了我。”
空气安静下来。
叶祈安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一切,并且毫不介意。
路元衡垂下的另一只手握紧,面上愈发沈默着不说话。
“路元衡。”小少爷软着调子晃晃他手,催促道。
终了,路元衡轻轻叹口气,捏下叶祈安脸颊,妥协般地说: “知道了。”他总拿他没办法。
……
既然来都来了,那赈灾的事肯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路元衡原本想让叶祈安乖乖待在城里,但叶祈安不乐意,路元衡只好带着他一起巡视堤坝,安抚灾民,各州县的灾情往覆,两人忙得团团转,两三个月下来,叶祈安原本养得白白嫩嫩的脸一下消减得不成样,还黑了好几度。
“叫你好好待在城里非不听。”回到府里,路元衡上下看他一眼,带上丝隐约笑意,吐出两个字, “小泥球。”
因为暴雨路滑,马车不小心翻进泥潭,现在浑身都是泥的叶祈安: “……”
叶祈安心里冷笑: “呵,男人,干净时叫人家小乖乖,脏了就是小泥球。”
007: “……”
他往前走一步,路元衡微不可见地避一下。
叶祈安: “”
叶祈安眯眼: “路元衡你是不是在嫌弃我”
路元衡神态自然: “没有。”
“那你过来。”
“时玉还是先去沐浴换衣比较好,小心着凉。”
“路元衡——”叶祈安拉长调子。
路元衡遮掩着笑看过来: “嗯”
叶祈安一下扑过来跳到他身上,路元衡猝不及防,但手还是条件反射的牢牢接住叶祈安,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体。
叶祈安啪啪在他脸上和衣服上拍了几掌,将路元衡弄得满身都是泥印子,得意: “行了,这下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最终,两个全身都是泥的只好一起去洗了澡。
虽然在华南的日子过得是辛苦了点,但好歹比在京城要放松许多,路元衡脸上也久违出现了点属於少年人的轻快笑意,只有这个时候,才叫人恍惚想起,他其实也才十八岁。
灾情渐渐平覆下去,没生出什么乱子,百姓们人人感激,一时间,路元衡在民间的声望涨了好几倍。
不过叶祈安始终有一种违和感。
有好几次赈灾途中都发生了意外,不是山上大石突然滚落下来,就是夜里暴雨一下冲塌他们在灾区的临时住所,最奇葩的一次,还是他们巡视时,一百姓手里的斧子不慎脱落,锋利的斧头直直劈向路元衡,要不是路元衡自己反应迅速,加上叶祈安时刻注意着,早就丢了性命。
联想起上次莫名其妙的疫病,叶祈安狠狠皱了皱眉。
这些奇怪的意外联合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外界的力量想要杀死路元衡。
路元衡这次赈灾事宜办得完美,为他请功的折子不断递上去,惹得皇帝龙心大悦,一连抚掌在朝堂上说了好几个好字,二皇子在一旁气的几乎要咬碎口银牙。
在事情都差不多结束后,叶祈安和他又在华南多逗留了些时日。京城总归是人多眼杂,束缚太多,难得出来一趟,两人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在周边好好放松游玩一趟。
两人独自出游,不带随从,出行前叶祈安懒洋洋趴在床榻上看闲书,路元衡主动承担起了帮他收拾行李的事。
只不过过程中,一本小册子不小心忽然从要收拾的衣裳里掉出,路元衡弯腰下去捡。
叶祈安本来没太在意那册东西是什么,但在不经意瞥到那个册子封面后,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一下头皮发麻,差点没跳起来。
日!程绛的那个春宫图!
叶祈安: “……”
那天从程绛家里拿着这册春宫图出来后,叶祈安就随手放在了自己卧室里,本来打算过两天就还回去,结果突然来了水灾这事也就被搁置了,临行前金宝大概以为这是他什么重要书册,就一齐给他收进了行李里。
叶祈安: “……”金宝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再阻止已经来不及,叶祈安只能眼睁睁看着路元衡翻开了那本小册子。
紧接着就是安静,窒息的几秒钟。
路元衡看着册子上香艳交缠的画面,沈默几秒,直起身回头看他,意味深长道: “时玉长大了。”
叶祈安: “……”
不,他没有,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小朋友,他清清白白!
等回到京城已经是新年伊始,叶祈安一回到京就去了趟程家,恶狠狠的把那册春宫图还到了它主人手里。
程绛看见后还挠了下头, “原来在你那啊,我说怎么不见了。”他嘿嘿笑两声,又有点猥琐地问, “怎么样这图,不错吧”说完还挑两下眉。
叶祈安翻了个白眼。
不错个屁,路元衡当天就给他没收了,听到他要还才给他,他除了上次在程府被程绛拉着看了几下,之后一次都没看到。
凭白被扣上顶不学好偷看小黄图的帽子,叶祈安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死了。
越翎在程家生活的不错,虽然还是奴隶身份,但衣食用度方面也跟半个主子差不多。
他是个沈默寡言的性子,和程绛相处时大多数是程绛一点就炸,他再低头认错,程绛再哼哼唧唧,红着脸原谅他。
叶祈安在一旁看得一言难尽。
“这两人绝对有问题。”叶祈安拿自己穿了好几个世界的阅历做担保,兴致勃勃要跟007开赌局。
007拒绝了他这种无聊且幼稚的行为,并向他投来一大串000.
叶祈安没透露自己身份,暗中让人给路元衡透了个风,路元衡知晓越翎居然在京城后,脸色微变,立刻就派人去了程家打探消息。
一来一往中,越翎渐渐恢覆记忆,而不知道两人是怎么交涉的,最终越翎还是留在了程家。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皇帝一年前染了疾病,逐渐迷恋上了求仙问道,身子一日日衰落下来,连朝会都无力参加,大殿上龙椅空悬。
皇帝病倒了,自然就由皇子监国。
路元衡顺势接过监国的担子。
没过几个月,他找到机会以一个名头彻底囚禁了二皇子。
二皇子气的几乎要厥过去,在殿上指着他破口大骂: “路元衡!是你栽赃陷害的我!你,你卑鄙无耻!”
大殿上,路元衡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即使被这般辱骂也没有多生气,极有风度,朝臣们见二皇子气急败坏的狼狈样子,心下一对比,都暗自对二皇子纷纷摇头,更是偏向了景王。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路元衡对二皇子轻轻笑开,无声: “孤就是栽赃陷害,又如何”
孤。
一时间,二皇子恍惚又看见了从前那个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一时楞住,有股莫名的寒意一点一点的往上冒。
这么多年,这位废太子其实从未退出权力争夺,他是从那个破败的清凉殿里一点点爬出来的,带着越家的冤魂一起。
二皇子下台后,整个大梁就牢牢握在了路元衡手中,登基只是时日问题, 007松了口气: “应该要结束吧”
叶祈安却说: “还没。”
007 “啊”一声。
叶祈安转了转手里的茶盏,笑下: “还有个最终boss呢。”
当年的越氏惨案主谋的确是白世丛,但越家作为一个大世家,一个小小的白世丛若没有其馀人帮助,如何能撬动。这幕后,还有推手。
又过了两个月,一日,皇帝躺在自己寝殿内,从昏昏沈沈的梦中醒来。
他这一年被丹药掏空了身子,形容枯槁,死气沈沈,醒来时已经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
“来人……”声音刚发出他就觉得不对,一股子瘙痒从喉咙里传来,皇帝面露痛苦之色,沙哑道, “来,咳咳……”
旁边伸来一只手,给他递来茶水润喉。
茶是冷的,冰凉的茶水强硬灌进喉咙,顷刻间,皇帝就又重重咳了起来,几乎是要把肺都咳烂的节奏。
“你……”好容易缓下来,皇帝怒目圆睁,就想训斥这个不懂事的宫人。
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他许久未见的大儿子。
路元衡慢条斯理的将那盏凉茶放到桌边,然后拿出卷明黄色的诏书。
“父皇想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温温和和地笑起来。
皇帝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元衡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想法: “是父皇的罪己诏。”
他展开诏书,一个字一个字轻缓地念道: “自朕登基以来,天下多有疫病洪涝之灾……”
罪己诏中,皇帝声泪俱下地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大梁几次重大灾情全部归於自己不德之过,他不该听信小人言,降罪越氏,不该暴虐无度,诛杀越氏满族,越氏属实无辜,那些叛国之行皆属污蔑,是他无德无能,才使忠臣蒙冤而死。
躺在床上的皇帝听着这些忏悔,一点点睁大眼睛,怒气已经要冲破他的身躯。不行,他怎么可以下这份罪己诏,要是后人知道了他杀了有功之臣越氏,会怎么看他,他是明君!他不能在史书上留下这份罪己诏!
皇帝想把那份罪己诏撕掉,但根本起不来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路元衡读完这份诏书,然后又看着他从袖口拿出柄匕首来。
青年神色平淡地打量匕首,似在衡量这把刀的锋利程度能否一刀毙命。昏暗的烛火下,他就像个来讨命的鬼魅。
“父皇,”他笑了笑, “你猜白世丛死前,告诉了儿臣什么”
意识到什么,皇帝的神色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他“啊——啊——”的想求救,但漏风般的嗓子只能发出几个嘶哑难听的音节。
路元衡走近床榻,冰凉锋利的匕首贴上皇帝脖颈的大动脉,皇帝已经是惊恐到极致。 “母妃太傻了,”路元衡淡声说, “她以为她寻到的是个好夫君。”
越家女儿自然尊贵无比,越皇后欢天喜地的和心爱之人结了婚,帮着心爱之人登了皇位,但她的夫君对她,对她身后母家的情谊连她对他的一半都没到。
握着兵权的越家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白世丛的诬陷递上来时,皇帝刚好顺水推舟,这是一场合谋。
路元衡神情似笑非笑,又无悲无喜,清淡的瞳孔里谁的身影都倒映不出。
紫宸殿的殿门紧闭,皇帝恐惧尖锐的惨叫被死死捂紧在殿门内,殿里,一场无声的改朝换代正在进行。
……
路元衡从紫宸殿出来时,刚好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身上脸上都沾着血,刚踏出殿,守在殿门外的一名将军就赶忙迎上来,恭敬行礼。
白世丛倒台后,他的西山大营就由这名新将军接手,他少年时受过越皇后恩惠,对越家忠心耿耿。
“进去收拾吧。”路元衡冷淡吩咐道,那将军便用眼神示意了两个随从,几人立马赶进殿内收拾后事。
路元衡继续往前走。
大雪遮干净了所有的血腥和污秽,人终於都死了,但却没有什么快意,心脏好像破了个大洞,变得空荡荡的。
路元衡神情漠然,在又走了会后,忽然顿住脚。
一个修长好看的身影正在雪里等他。
一瞬间,那空荡的心脏,没有归处的情绪好像一下就有了去处,渐渐充实起来。
十八岁的叶祈安已经完全长大了,身形舒展,一身白狐毛边红斗篷衬得小少爷眉眼精致,好看的紧,一如五年前的冬日夜里,提着灯和食盒偷偷跑来他清凉殿的样子。
这么多年,他的时玉一直陪在他身边。
“结束了”叶祈安抱着暖烘烘的小手炉,看看后面的紫宸殿,问他。
路元衡嗯了声。自从那次华南之行后,他行事就没再刻意瞒过叶祈安,犹疑又放纵,他也想知道他的时玉会不会逃,而令人惊喜的是,这两年来,叶祈安对他的态度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叶祈安刚想说句什么,忽然住嘴,他嘶了声,摆摆手: “路元衡,你把头低下来点。”
路元衡长长的睫毛眨下,他低下头,轻轻“嗯”一声。
“一脸的血,”叶祈安好笑,从袖里拿帕子给他擦擦, “也不知道擦擦,好脏啊。”
干净细腻的帕子在脸上擦过,污血一点点被擦拭干净,路元衡微微眯起眼,好像很舒服似的,宛如一条被撸愉悦了的猫。
给他擦完后,叶祈安收起帕子,上下打量一眼,点点头满意道: “好了,还是我的漂亮哥哥。”
他转头看向纷纷扬扬的大雪,笑起来, “瑞雪兆丰年,”少年的声音清亮明快, “路元衡,明年定是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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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共犯(对手指)
这个世界也差不多要结束啦,下个世界大概率是末世,然后再一个两人的原世界就完结啦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