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番外（一）
番外（一）
01
陆宴礼第一次知道叶祈安是在高三。
那年他父亲去世，陆家旁支的一个亲戚动了歪心思，给他策划了一场车祸，虽然性命无忧，亲戚也很快被扭送公安局，但他的双腿还是在那场车祸中落下了残疾，变得不良於行，只能与轮椅为伴。
陆家是个大家族，陆父与陆母是商业联姻，两人在外都有各自的情人，陆宴礼自小就很少见到他们，所以对父亲去世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腿突然废了，心情还是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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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父突然去世，陆家怀着鬼心思的人不少，留在本家总归还是危险，加上医生也建议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养病，陆宴礼於是顺势去了南城，学籍也转到了南城中学。
到南城的那一天是九月中旬，空气中还残留着夏天的燥热，南城中学很大，校园设施绿化都做得很好，教导主任堆笑站在校门口，陆宴礼由助理推着，一路上脸色淡淡的听他介绍南城中学历史。
路过荣誉墙时，陆宴礼瞥了一眼，随即微顿。
高二文科榜上六个科目，四门第一都是同一个学生的照片。
但陆宴礼目光停留却不是因为这个，他视线落在那个学生的头发上。
有点长，被随意在后脑勺处扎了个小揪，染成了淡金色。男生耳垂上还戴着个小巧的银色耳环，校服衬衫穿得松松垮垮，拍照时神情散漫带着点笑，好看的脸蛋和张扬的发色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味。
很像夏天的橘子汽水。
南城中学是所纪律严明的学校，但显然，不太能管得住这位嚣张的年级第一。
在教导主任和助理察觉到他目光停留之前，陆宴礼收回了视线。
叶祈安。他回忆了下荣誉榜上的那个名字。
02
陆宴礼没想到在十分钟后，就能见到那位高二文科年级第一本人。
助理跟着教导主任去办入学手续，陆宴礼等着无聊，也因为心里一点隐秘的烦躁，便驱动轮椅缓缓来到了操场旁，学校围墙边的大榕树下乘凉。
刚打过上课铃，现在学生们都在教室里早读，操场这边很安静，风吹过来，抚平点陆宴礼心里的躁意。
但还没等他清净一会，便突然感觉头顶有阴影覆盖下。
陆宴礼一擡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叼着块面包，手撑在围墙上正要跃下，他漂亮的淡金色长发今天没有扎起，在蓝天下随风飘扬，像清晨的阳光洒在上面。
两人视线相撞，男生显然没料到这时候墙下会有人在，漆黑透亮的眼睛一下瞪大，就在陆宴礼以为两人要撞个人仰马翻时，半空中，男生不知道怎么一助力，又轻巧翻了个跟头，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完美落到一旁草地上。
陆宴礼觉得他去跳水大概能得到满分。
“同学你不去早读吗”完美解决掉这次安全事故后，男生拽着书包带子转头，好奇地打量他。
大概是太无聊，陆宴礼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今天才转过来。”
男生了然，长长的哦一声，他应该是还想说句什么，但不远处教导主任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陆宴礼就看见他脸色一下变了，男生很快啧了声，左右瞟两眼，大概是在找藏身的地方。
“同学同学，”他做出拜托拜托的手势，冲陆宴礼眨眨眼，很狡黠灵动的样子， “帮我瞒一下呗，徐老头训人可凶了，他要是问有没有人来的话你就说你没见过我可以吗。”
陆宴礼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十五秒后，办完手续的教导主任和助理回来了，年过半百秃成地中海的徐主任怀疑地看看周围，敏锐地嗅到了迟到学生的气息: “我刚刚听这边是不是有人说话”
陆宴礼瞥了眼不远处的大树，此时那个男生正躲在树后面。
他收回眼神，语气清淡: “有么，我没有听到。”
03
陆宴礼在高三，那位叶学弟在高二，高三和高二隔着一栋教学楼，那天之后，陆宴礼没再见到过叶祈安。
不过倒是能听到有关那位学弟很多的传闻。
毕竟长得好，成绩也好，还染着一头张扬的发色，这样的学生无论在哪都很有话题。
听说谁谁谁又给他递了情书被婉拒啦，听说徐老头又逮到他逃课被气的跳起来啦，听说他的检讨书已经堆了一张桌子啦……
很多很多的听说，而其中陆宴礼听说最多的，是那位叶学弟不太好的身世。
听说他原本是福利院的孤儿，六岁时被养父母带走，但没到一年养父的公司就出意外破产，养母也意外死亡，养父染上了酗酒赌博的毛病，现在和养父住在一栋破筒子楼里，正一边打工赚钱一边上学。
总有些私底下的流言，说这位学弟大概命里带煞，晦气很的，不然怎么会被亲生父母抛弃，被收养后不到一年又克死了养母，且克死了养父的公司呢
听说他高一时，他同桌的家长还闹来学校过，严厉要求自家小孩跟他分开坐，班主任和那位同桌的脸色被闹得都很尴尬，他倒是还乐呵呵的，甚至有闲心去安抚那位愧疚的同桌。
陆宴礼转了转手里正在做题的笔，平静地勾选出一题答案，没对这些传言发出什么感想。
陆宴礼第二次见到叶祈安是在十月底的运动会。
他没有去，这种嘈杂拥挤的人群聚集地他一向不喜，且当时他正在为另一件事满心烦躁。
双腿覆健是一件用时很久，又很痛苦的事情，无数次的从器械上重重摔下后，陆宴礼脸色极为阴冷，晦暗的念头不断滋生，助理站在一旁低着眼不敢擡头看。
他从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成绩还是家世都是最好，他是陆家最完美的继承人，陆宴礼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个只能靠轮椅的废人。
远离人声嘈杂的运动场地，陆宴礼准备去图书馆待一会，却在经过一处时停下了轮椅。
学校偏僻处，一排暂时不用堆起来的桌椅后面，一小撂熟悉的金色发丝露出来。
陆宴礼按动轮椅转了个身，便看见桌椅后面，叶祈安蜷起身体睡得很熟。
男生的校服外套系在腰上，只穿着简单白t，他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像是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陆宴礼想起他那些到处打工的传闻，大概猜到这些黑眼圈是怎么来的了。
其实陆宴礼有点奇怪，南城中学的奖学金并不少，应当不至於让一个第一名在生活上捉襟见肘，不过陆宴礼没有再深想下去了，察觉到有人靠近，叶祈安睫毛动了动，很快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只迷茫了一瞬，就很快恢覆清明，看见面前的陆宴礼，楞了几秒，笑起来。
“啊，我记得你，”叶祈安从地上跳起来，拍拍手掌的灰，弯弯眼，很阳光灿烂的样子， “那天谢啦，同学。”
男生的声音也很好听，陆宴礼点点头算是回应，凑巧他的手机不知道怎么从口袋里滑落下来，叶祈安两步上前，帮忙捡起。
这时医生的信息刚好进来，叶祈安无意间看见上面的话语: “坚持覆健，肯定还是有希望的，别放弃……”
那位医生是个善良的中年女人，她有个和陆宴礼差不多大的儿子，这些天覆健依旧不起效果，陆宴礼已经开始抵触了，她很担心，时不时就发来消息想要劝说。
叶祈安眼神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就恢覆表情，笑吟吟的把手机还给陆宴礼。
知道他看到了，陆宴礼表情也很平静，只不过在叶祈安收回手的一瞬间，还是压抑不住这些天心里的晦暗，冷冷淡淡地开口， “她其实在说谎，我的腿已经治不了了。”陆宴礼勾起点笑，不知道是嘲讽别人还是嘲讽自己，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是前两天陆宴礼偶然听医生和陆老爷子的对话知道的，只不过陆老爷子和助理都怕他难受，不敢告诉他。
陆宴礼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人说这些，可能只是这些天被压抑太久了，看到一个宣泄点就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叶祈安呃一声，眨眨眼。
“治不了就治不了呗。”片刻后，陆宴礼听到男生轻快的回答。
叶祈安拿起自己之前买的汽水，拧开瓶盖，汽水发出刺啦一声响， “总归还能活下去吧，活着好啊，活着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有希望，有未来，”他开玩笑道， “比我这种光想要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的不好的多。”
“同学你心情不太好，那要喝汽水吗，”叶祈安看向陆宴礼，晃晃手里已经拧开瓶盖的汽水，笑眯眯的，完全没有一点阴霾， “就当那天你帮我瞒过徐老头的谢礼。”
04
陆宴礼迟疑地接过汽水。
他很少喝这种碳酸饮料，不健康，陆宴礼仰头试着喝了一大口，瞬间，呲呲作响的气泡在舌尖和耳膜边肆意炸开，带来一阵清爽畅快，仿佛压下了空气中的燥热，连带着那些令人烦躁的因子也一阵被释放出去。
有的人光是要活着就要拼尽全力这种事，是从小生活优渥的陆宴礼第一次意识到的。
虽然说人与人之间的痛苦是不能比较的，但陆宴礼还是很缓慢地想，为什么有的人在那种生活下还能生机蓬勃呢明明他光是腿残疾这一件事，就已经很忍受不了。
喝完汽水，陆宴礼看着叶祈安，想了想，找了个不太高明的话题说: “校规似乎不准男生留长发。”也不准染发。
叶祈安嗖一下看向他，瞪圆眼睛，颇有一种“不是吧，我都请你喝汽水了你不会还想去举报我吧”的不可置信。
陆宴礼无端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爱。
叶祈安撇撇嘴: “那同学你还真是位听话的好学生。”
叶祈安还有事，手放在太阳穴处冲陆宴礼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笑得懒懒散散: “那么好学生再见。”
05
学校里有关叶祈安各种不着调的传言依旧很多，陆宴礼就这么听着过完了高三。
高考结束后他就回了本家，他的腿当然还是没有起色，医生只能安抚地告诉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陆宴礼那个时候已经可以平静接受这个现实了，即便上次没有偷听到对话，他也能从爷爷难过的和周围亲戚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判断出，自己可能要坐一辈子轮椅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陆家还是他的，这件事不会因为他坐轮椅还是不坐轮椅而改变。
再次听到叶祈安的消息是一个月后。
他的养父借高利贷欠了一大笔钱，家里缺钱缺得十分厉害，时不时就有追债的上门，他又刚好被星探看中，走投无路下便决定先休学进娱乐圈打工赚钱。
按理说叶祈安对他来说只是个高中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学弟，这种事不会传到陆宴礼耳朵里来，只是他身边的助理隐约记得大少爷高三时听到有关那位叶同学的事时心情会好一点，所以觉得出了这么大事还是跟陆宴礼说一声比较好。
陆宴礼听到后，正在看文件的眼神稍顿，几秒后平淡地问: “休学了”
助理说是。
陆宴礼点点头，又重新翻看起文件来，就在助理以为陆宴礼不会理会这件事后，他却听见面前隐约已经有了成熟男人轮廓的大少爷合上文件，轻描淡写地说: “订一张回南城的机票。”
06
陆宴礼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南城，但等下了飞机，看见叶祈安那张睡得昏昏沈沈，显出不正常潮红的脸后又觉得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
他来的时间很巧，叶祈安签得那家娱乐公司不是什么好公司，明面上是培养艺人，其实是做着把没背景没势力的小艺人往各个老总床上送的生意。
陆宴礼赶到时，刚好看见叶祈安被下了药，咬牙在某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手里奋力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陆宴礼心里升起了极大的怒火。
他让助理去处理了那个什么陈总和经纪人，抱着叶祈安上车去了医院。
大概是被下了药的缘故，一路上叶祈安都有点不太安分，男生浑身似乎又冷又热，难受的厉害，呼出的热气里都带着酒意，一直意识不太清醒的要往他身上蹭。
“别动。”陆宴礼有点无奈止住他动作。
身体被控制住，叶祈安好像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什么，陆宴礼没太听清。
到了医院，等上下打点好，又勒令不准说出自己身份后，陆宴礼就坐在轮椅上，盯着床上睡得很安静的男生看了很久。
叶祈安陷在柔软洁白的被褥里，发丝柔顺地搭下来，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整张睡得脸粉扑扑的，鸦羽样的睫毛又卷又长，没有了平时散漫随意的样子，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是很漂亮温顺的模样。
那个时候陆宴礼还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帮眼前这个男生，只是觉得叶祈安长得那么好看，成绩又那么优秀，不去上学而是进娱乐圈那种大染缸好像太可惜了点。
反正资助他也不需要花很多钱，陆宴礼有一点点想帮他。
嗯，只有一点点。
於是那天过后，叶祈安被班主任找回去，告诉他，他多了一个匿名的，好心的资助人，帮他还清了债务，可以重新读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