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修】

想你【修】

江清音神色一沈,她点开聊天框,对方说:[我在你门前了,你人呢?]

她紧了紧手机,说:[妈,我等会就回来了,再等一下。]

对方或许真的在等待自己,便没有再催。

江清音启动发动机,轻踩油门,车辆驶出。

她其实不怎么怕自己母亲,只是她家里还有许多和楚闻漪相处的痕迹,那么多情侣款的事物,估计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把车泊在地下停车场,江清音就走进电梯。

自馀倩再婚后,对她,就没有之前那么在意,但是这次出柜,她猜,还是得劝说好一会儿,对方才能接受。

如果不接受……她也没有办法,毕竟平时都见不到面,只有偶尔才会寒暄几句。

冷淡得根本不像母女,甚至连邻居都不太像。

江清音点好楼层,按下关门键。

电梯里只有她一人,电梯门缓缓关上,直到看不见一点任何外面世界。

她被关在狭小的空间内,仿佛早上和楚闻漪搭乘的这电梯还留着对方的气味。

在最开始那里面,她也想过,融入那个新家庭,继父很有钱,他给她打了一大笔钱,说:“音音啊,你看,我们这也是一个新家庭了,你弟弟也出生,你可不可以……自己出去住?”

江清音目光移向馀倩,对方甚至没理自己,她咬唇,忍着自己不落下泪,点头,收下钱:“嗯,好。”

而那年,她刚高考完。

高考志愿填报的学校,和楚闻漪的隔好远,她也被家庭抛弃,那天晚上,她甚至不知道这笔钱该怎么用。

“叮——”

电梯停止上升,电梯门打开,她迈出去。

不过几步,就看见一位穿着比较洋气的妇女在门口。

江清音走向前,拿起钥匙,插.进钥匙孔,说:“妈,你怎么来了?”

“你爸明天五十五岁生日,叫你回去一趟。”馀倩等待着江清音开门,拨了拨染色的卷发,说,“顺便给你介绍一下那张家的儿子,那人家条件可好了,在首都开大公司呢!”

江清音不知道明明可以在手机上说的事,为什么要面谈。

她敬爱馀倩,仅仅是出於童年的慈母,和所谓的血缘。

馀倩是偶尔才对她提这些,不过听这说词,江清音估摸着是把自己当做“商品”卖出去。

也不怪她这么想,因为每次馀倩提到这方面,无一不提利益。

“明天我回去。”江清音打开门,说,“不过,那个什么张家儿子就不用了。”

门被彻底打开,鞋柜上的情侣拖鞋格外刺眼,馀倩明显一楞,江清音继续说:“妈,如你所见,我已经谈恋爱了,所以,以后别给我介绍有的没的。”

江清音自顾自地给馀倩拿了双客拖,馀倩把所有夸男方的好处一时间都被吞在肚子里。

江清音把围巾和外套挂好。

“喵~”

白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跑得飞快地冲在江清音面前。

江清音想起它平时在楚闻漪面前矜持的样子,顿时露出笑,弯身抱起它,轻声:“小戏精。”

馀倩也缓过神,神色不太好:“你……现在的男朋友家庭很好?”

江清音身形一顿,看不清她的神色,她抱着白雪往客厅走去,说:“妈,别在门口站着,过来坐下说。”

馀倩关上门,走近才发现沙发上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兔子玩偶。

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馀倩印象里的江清音,是冷淡的,哪怕对她这个母亲,也冷得不像话。

馀倩坐在那刺眼的玩偶旁边,江清音给馀倩倒了杯茶,随后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喉咙动了动,目光看向一旁的玩偶,又立马移到面前的杯子上,说:“妈,我纠正一下,是女朋友。”

馀倩觉得这一声“妈”格外刺耳,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清音,音量大了许多:“你说什么?!女朋友?!”

江清音眼睫轻颤,白雪被吓到,从她怀里逃走。

她早就料到自己母亲会有这种态度,但真正一面对起来,心里还是非常酸痛,她尽量稳下嗓音,至少让对方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对,女朋友。”

“你说!是不是当时高中那个女的?!”馀倩怒不可遏,手里的茶杯,被紧握在手中,好像随时都会扔出。

“我就说过,那女的不是个好东西,你还不信!”馀倩狠狠地把茶杯“碰”的一声摔在茶几上。

“这都多少年了,还阴魂不散!”

江清音发觉自己耳边响起“嗡嗡”的刺耳声,面对馀倩的极度愤怒,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喝口刚才多给自己倒的热水,眼眸里不知何时蕴含起泪花。

她忍住没让这点掉落下。

她深呼吸一下,试图平静自己的内心。

看向手里的杯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回茶几上。

她被压抑和愤怒包围,就像当年,和馀倩吵架的对象变成了江清音。

“我不明白。”江清音声音带着颤抖,泪就要落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这么恶心同性恋。”

她红着眼看向自己母亲,带着疑惑丶不解,问下她一直都想问的问题:“我还记得,您在我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馀倩就像被按下什么开关,猛地起身,手里的茶杯也被摔下。

“碰!”

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江清音整个人都僵硬一瞬。

坐在沙发上的她瞬间觉得脸上传来一阵刺痛。

她微微擡起触摸,指尖上是一片血红,估计是被碎片刮到了。

馀倩指着她,吼道:“小时候?呵!别给我提你小时候!”

馀倩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中,顿了一下,嗓音快被扯破,说:“江清音,你是不是以为你那个爸就好得很?!是不是觉得我才是害死你爸的凶手?!”

江清音不知道,但她印象中,她的亲生父亲江远彬,确实是对她很好的,即便美好的童年回忆只有那么几年。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们两个天天无休止的吵架,江远彬很少回家,馀倩虽然对她冷淡了些,但也还是会嘘寒问暖的。

江远彬是很少回家,但每在街上遇到,他还是会带幼小的江清音去吃好吃的,买一些好玩的玩具。

在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久久不见面的两个人会在一起,馀倩还坐上了江远彬的车。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只知道那天,江远彬喝了酒,在车上和坐在后座上的馀倩吵起来,吵的很厉害,然后,在一个拐弯处,大概是太专注吵架了,忘了减速。

也没看见那棵有些粗壮的大树,车头径直撞过去,江远彬和馀倩都身受重伤,只是江远彬更严重。

馀倩是救回来了,江远彬在手术室里,与世长辞。

江清音没在那辆车,这些还是听别人的三言两语给拼凑出来的。

街坊邻居明里暗里骂着馀倩克夫,也是,在二十几年前,难免会有些封建思想在身上。

幼小的江清音被这些言论灌溉着,有一瞬间也觉得:真的是妈妈害死了爸爸吗?

她去问了刚买菜回来的馀倩,馀倩明显一楞,没回答。

她喜欢她的父亲,面对馀倩这样的沈默,幼小的她,也把这件事怪罪到馀倩身上。

后来,上了初中,懂事些了,最起码会分辨正误了,她抽丝剥茧地听着这么久还被嘴闲的邻居饭后谈资的车祸。

她才估摸着,这事或许不是馀倩的全责。

年少的心思藏不住事,她又去问了,说:“妈妈,那场车祸不全是你的错,对不对?”

馀倩这次回答了,回答得很激烈,江清音还记得她嘲讽般地说:“全是我的错!”

江清音不解,她想问个为什么,却被馀倩叫去写作业。

她想,总有时间会问到的,可是,临近高一开学,她才知道馀倩再婚。

馀倩再婚后,江清音就很少和馀倩交流。

除了那次馀倩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女生,才把她叫进卧室,狠狠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

“我不是…我没有…”她有些无力地站起身,她稳住身形,尽力平视眼前这位妇女,语无伦次,“我……没有把这件事怪罪到您身上,我爸……他怎么了?”

馀倩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说:“你不知道你爸那畜牲干的事?”

畜牲?

江清音从没听见馀倩用这两个来形容人,现在听到了,她还觉得有些恍惚。

她像是被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她有些无法适应,梗在嗓子里的话,不管她怎么修改,也发不出一个字的声音。

“也对,他还是得维持他那好父亲,好丈夫的形象。”

江清音感受到有液体从脸颊上滑下,低落在她白色的毛衣上。

毛衣瞬间被染上一片红。

江清音看向馀倩,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她听着陌生人讲述着另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她听见从馀倩口中蹦出来“男同”“出轨”“同.妻”的字眼,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明明这些意思她都懂,但是怎么一从馀倩口中说出来,怎么一拉扯上另一个主人公时,她大脑就一片空白?

童年最后的梦境,也被一点点拉扯,破碎。

她听着馀倩口中冒出“江远彬”三个字的时候,居然感觉这么刺耳。

毕竟,这确实是个好久都没听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名字了。

她无法思考,任由血与泪混合。

馀倩说完一切之后,屋内变得安静,江清音也不知道此刻脸上滑落的是血还是泪。

这是第一次,她当着馀倩的面哭。

饶是馀倩也没想到江清音会真的哭。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自己觉得你这事,做得到底对不对。”馀倩说完就要走,留下一句,“明天你也不用来了。”

江清音就这么看着她换上鞋子,然后“碰”地摔门离去。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陶瓷碎片就安安静静的待在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个什么劲。

就好像自己哭了,就会有人来安慰她似的。

江清音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巍巍颤颤地坐在沙发上。

如果,楚闻漪在身边就好了。

至少,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有人尽力逗她开心。

哪怕只是一个怀抱。

白雪从黑暗处缓缓走来,看来是被馀倩吓得不轻,它走在江清音身边,用头蹭了蹭她的腿。

江清音看向它,扯出一个笑,她还记得周围有着许多陶瓷碎片,说:“别在这里晃,等会脚被划伤怎么办?”

她庆幸楚闻漪不在,不然这么难看的笑,被对方看见了该怎么办?

这一笑,扯到伤口,江清音被刺痛得蹙眉,她起身把白雪抱在沙发上,处理好那些陶瓷碎片,用棉签蘸这酒精,擡起还在止不住颤抖的手,简单消了毒。

她看眼镜子里的那道伤口,大概四厘米长,有点深,看来还是要去一趟医院。

她有些恍惚地把白雪的猫粮和水换上,她估计会去些时候,担心白雪饿肚子。

江清音没有开车,打的车,她害怕自己这个状态,开车会出什么事故。

医生说要再观察一会,於是等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天已经彻底黑下。

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十点。

她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接到楚闻漪打来的视频。

看样子,是到家了。

江清音犹豫着到底接不接,她想,闻漪看见自己脸上的伤估计得心疼坏了吧,她一点都不喜欢看见那样的楚闻漪。

可是,如果自己不接,她会更担心。

她走向沙发,接通视频。

楚闻漪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江清音一看见对方,心里的空缺,好像就被填满。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楚闻漪不满道。

江清音的脸藏在玩偶后面,只露出双眼睛,她眼睛弯了弯,稳下音色,尽力演出最平常的样子,说:“这叫,欲情故纵。”

“好一个欲情故纵。”楚闻漪说,“我一回到家,行李都还没收拾,就给你打视频呢!”

“嗯,”江清音的嗓音把这个字转了好几个弯,说,“楚老师好棒。”

“哼哼,那肯定的。”楚闻漪发现江清音这么久都不把玩偶放下,有些疑惑,“清音,为什么不把脸露出来?我想看你。”

江清音心一颤,眼眸微垂,扯着笑:“这不是在看吗?”

“不玩欲情故纵了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好想你。”隔着屏幕,江清音藏在玩偶后的面容,楚闻漪看不清,也就没发现。

楚闻漪只是以为对方还在跟自己开玩笑,於是就动起了她很少才会用的方法来说服江清音。

江清音见她的样子,才猛然发现,自己连原本可以的假笑也装不出来。

是啊,楚闻漪还会这样关心自己,还会这样想念自己。

她还缺什么呢?

高中的幻想都被补足了,她还该奢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心里的酸涩要满得溢出来,她想起今天发生的所有,就连明明可以忍下的脸上的伤口,也好像被无限拉扯。

她痛得浑身难耐。

瞬间,她看不清楚闻漪的脸,连带着嗓音也有些哑。

她说:“闻漪,我也好想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