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养成记菜菜捞捞

初见

初见

延德二年九月, 暮秋即至,空中飘下了细密的雨丝,卷起阵阵秋风, 树上的黄叶凋落,在地上堆起了一片厚厚的残枝败叶。

梁宿宁这向来空荡荡的寝殿中,今日却挤满了人, 十几个宫女太监在她的寝宫中,肆意妄为地将各种玉石漆器据为己有。

“好姐姐, 快帮我瞧瞧这个东西价值几许?”一个小宫女眉开眼笑地拾起红木桌上的紫砂壶,往一个年长些许的宫女眼前凑。

较为年长的宫女满是嫌弃地瞥了一眼, 不屑道:“这玩意儿我见得多了,在宫里有什么可稀罕的, 拿去了也是占地方, 砸掉砸掉!”

噼里啪啦地破碎声在宫中层层叠叠地响起,还伴着他们沾沾自喜的笑闹声。

梁宿宁寝宫中一些珍贵的瓷器赏玩被他们尽数搜刮了个干净,殿中的东西被一一搬空, 满地碎物, 一片狼藉。

梁宿宁对此没多在意,只拎着细软, 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

今日是她搬居冷宫的日子, 这些宫人见她失势, 自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一心想多为自己捞些油水回去。

梁宿宁闷笑一声,不想她落魄至此, 还要被这些人扒住吸血。好在她早做了准备, 将自己的一些贴身贵重之物收拾妥当。

细雨绵绵下,院落中凋零的玉簪花瓣落进了地下尘土之中, 被宫人们踩踏而过。

*

在侍卫的带领下,梁宿宁提着细软,往冷宫缓缓而去,半路却遇到了随自己入宫的贴身丫鬟春熙。

春熙显然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眼圈哭得红红的,迎着微雨,冲着她飞奔而来,哭喊道:“小姐!”

只是侍卫铁剑一横,将她拦截在一边,那明晃晃的剑刃太过锋利,梁宿宁见春熙挣扎着要过来,生怕刀剑无眼,不甚碰伤了她,连忙请求侍卫通融。

那侍卫开始还不做理会,但究竟是耐不住梁宿宁百般恳求,他们只好不耐地扬手:“快去,只有半柱香时间,可别耽误我们几个的差事!”

他们走出几步,给了二人足够的空间,春熙立马眼泪涟涟地过来拉着她的手:“这便是小姐几日前将我送到舒婕妤身边的原因吗?小姐怎能如此狠心舍下奴婢?”

几日前,春熙就曾察觉到梁宿宁的不对劲。她先是遣散了宫中大半的奴仆,亦是将自己支到了舒婕妤身边,像是在默默安排着什么。

问起她来,她便三缄其口,半句也不透露出来。

春熙到舒婕妤身边,是来跟着她的大宫女学刺绣的。

当初小姐笑意盈盈地说起舒婕妤衣衫上的刺绣精致好看,便让她过去小住几日学些手艺。春熙自然乐得为自家小姐效力,一心想着能绣出巧妙的绣样来给自家小姐做衣裙。

谁知她还没到归期,便见到了小姐卸去钗环,素衣布裙地去往冷宫的样子。

春熙哭着闹着要跟她一起走,梁宿宁有些无奈,慢慢和她讲起道理来:“若非是圣上旨意,谁又甘愿踏足这冷宫,有一人受苦还不够吗?没得毁了你半辈子,又是何必?”

她垂眸敛去眼中的水汽,扯起嘴角,强打笑意:“我为你寻的舒婕妤,你也是知道的,她素来端庄和顺,与我略有几分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后的日子不会让你太难过。”

可她越是这样说,春熙哭得便越凶,边摇头边拉着她的手不放。

梁宿宁见她实在油盐不进,便也只好搬出了梁府来逼她就范。

“春熙,你怎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梁宿宁颇有些苦口婆心,帮她捋起散落的碎发,眉眼间有些不舍,“现在我入冷宫已是形势使然,可你还是自由身。”

“你忘记了我落到这个下场是为谁所害了吗?梁家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难道你不知吗?”

“你若能留在舒婕妤身边,尽心侍奉安然度日,亦能打探些贼宦那处的风吹草动好传递给梁府,让爹爹他们早有应对之法,岂非万全之策?”

“跟我走了,便是两个被困在囚笼中的笼鸟,我实在不忍见你为我沦落至此。”

梁宿宁笑着望向她,话语中有了些许凝重:“春熙,你愿意代替我,于深宫之中为梁府而走下去吗?在这里你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了。”

这样一个重担落在春熙头上,她心底不由触动,明白了梁宿宁的坚持,自己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便也只好点头应下。

春熙擦去眼泪,眼中坚定,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奴婢定不会辜负小姐期望,必当尽心为梁府,为小姐而行!”

还没等梁宿宁再多说些什么,那几个侍卫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前,再次用剑隔开两人,不留情面道:“时辰到了,快走!”

梁宿宁就这样被带走了,身后的春熙却不肯离开,小跑着一路追到冷宫门前,梁宿宁最后看她一眼,而后忍痛别过头:“走吧,快回去,不用送了。”

她语气故作轻松,像是以往她未出阁时出门踏青般随意。但她们心中比谁都清楚,经此一别,也许永生都不会再见了。

春熙睁开模糊的双眼,却刚巧见到一直看似坚强的梁宿宁脸上落下一滴清泪,不等她再多看,那扇朱色厚重的大门便在二人中间合上,阻隔了一切联系。

*

透过朱门,梁宿宁还能隐隐听到丫鬟的哭声,心中亦是如刀割般,疼痛到无以复加。

阴雨天气,灰蒙蒙一片,冷宫之中,宫墙的不少墙皮都脱落下来,无人打理。檐瓦上迸溅着冰凉的水珠,走在长街上,一眼望不到头,似是永远难以得见天日。

梁宿宁周身皆被细雨染湿,遍体生寒。宫苑四处,还不时响起歇斯底里的哀嚎,这般走着,她心间的一切情绪都渐渐被恐慌所代替。

她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被家人保护地极好,何曾落得过这样凄惨的下场。

梁宿宁硬着头皮和侍卫们往前一步步走去,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见到前方团团簇拥着几个人,还有尖利的叫骂声,令人不忍耳闻。

“你个小王八羔子吃熊心豹子胆了?也敢偷到你爷爷我的身上?!”一青衣高帽宦官拈着兰花指,指着地上被拳打脚踢的稚子。

“呸!好歹你当初也是个皇子,竟也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旁边的小宦官附和道,话里话外极尽谄媚,“打,重重的打!好让杂家师父消消气!”

那些侍卫不做理会的径直往前走,显然对这场面视若无睹。

梁宿宁皱着眉头往那处瞧了一眼,却见一个不过半大的孩子匍匐在他们脚底,一声不响地默默忍受这些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与太监们狠厉的毒打。

她心底一凉,早知冷宫欺软怕硬,拜高踩低,却没想到这些人对一个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这处的人情冷暖实在让人心寒,这些侍卫们可以做到不闻不问,梁宿宁却做不到。

她寒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动,那两名侍卫见她愣着不走,不由催促道:“怎么停了,快走!”

那宦官人数众多,梁宿宁势单力薄,不能擅自冒险。只好拿出身上为数不多的银钱,塞在侍卫的手中:“侍卫大哥,烦请您救救那孩子。”

那些侍卫没收她的钱,见她执着于此,便也好心提醒道:“不是我等不愿管,只是你见着那青衣太监了吗,他头上有他干爹庇佑,我们又哪里管得了?”

“t你一介冷宫废妃,还是先保全你自身吧。”

侍卫们百般推脱,梁宿宁不愿再与他们浪费时间,若再这么耗下去,只怕一会儿那孩子要有性命之忧。

“住手!”她索性不顾侍卫的阻挠,径直走了过去把那夥围作一团的人推开,拉起小皇子护在身后。

走进一瞧,才发现这小孩身上的伤痕实在惨不忍睹。

他整个人身上都是灰扑扑的脚印,脸颊上也被打出了不少青紫,嘴角淌着丝丝血迹,黑润润的眼睛却是死死瞪着那些高出他许多的人,迸射出难以掩藏的恨意与不甘。

便是受了这样的折辱,他怀中却依旧还紧紧抱着什么,像是有很珍惜的东西。

梁宿宁抓着他的胳膊,能清楚感觉到他硌人的腕骨,这小皇子骨瘦嶙峋的就像垂死的猫儿,若再让这些宦官多打两下,只怕是真要命不久矣了。

负责押送她的那两个侍卫见她兀自走上前,像是生怕惹上什么一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太监见到了梁宿宁,显然也是识得的,纷纷哂笑出声。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梁才人吗?”为首的青衣太监发了话:“进了冷宫,不会还当您是才人吧?还是以为自己是梁府能秉公断案尚书千金?”

“哎呀,可惜都不是,到了师父您的地盘啊,她现在连最低贱的奴仆都不如!”小宦官阴阳怪气地搭腔道。

“我没以为自己是谁,抑强扶弱也不需要自己是谁。”梁宿宁强忍着心中怒火,冷声质问道,“有错当罚,可他只是个孩子,何必这样对待他,你们想把他打死吗?”

“你们都瞧好了,这梁庶人可是自小从刑部世家长大的,该是比我们更懂得封国律例,那就由你来评评理,你说说这皇子犯法,是否与庶民同罪?”

梁宿宁不会往他设下的圈套里钻,只自顾自道:“稚子老弱,事出有因,一律轻罚,不得动用私刑,公公您犯了几条,还需要我来说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