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养成记菜菜捞捞

入梦

入梦

他终究是难以抑制地恸哭出声。

如今, 她离他这样近,又好像那么远,远到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再听一听她的声音, 再看一看她的笑颜。

他很想抱抱她,像以前他一头钻进她怀里那般,可是面对满身鲜血的她, 他却不敢轻易碰她。

他记得,她最怕疼了。

不等晏羲和再与梁宿宁多待一会儿, 便有人踏雪而来,踩出一地泥泞, 将他们团团围住。

赵欣荣踱步走近,睨着地上的晏羲和, 刻薄的嗓音响起:“冷宫那边儿是怎么当差的, 连只小苍蝇都看不住?”

他擡擡手,便立刻有人会意,上前一步架起晏羲和。

“放开我!”

一被拽离梁宿宁身侧, 他便竭力嘶吼出声, 被困住的斗兽一般,射出的眸光带着深恶痛绝的憎恨, 像是要把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他这般不要命地挣扎, 竟让那几个高出他许多的侍卫一时奈何不得。

赵欣荣看过来的神色越发不耐, 其中有个压制晏羲和的侍卫心觉不妙, 怕被怪罪一着急,擡腿往他的腰腹狠狠踹了一脚。

那一脚可半分没收着力度, 晏羲和被踢倒在地,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嘴角溢出了不少血迹。

但他浑然不觉, 眼神依旧紧紧地黏在梁宿宁身上,倒在地上又不甘心地一点点往梁宿宁那边爬去。

他伏趴在地,少了许多方才的疯劲儿,那些侍卫见状,自然知道怎样更加能给自己省些力气。

总归他们t早就为晏羲和的反抗而头疼了。

“真是不识好歹,给我打!”为首的人高喝一声。

其馀侍卫忙趁他虚弱,接连上阵。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安分下来,不再挣扎。

那些拳脚毫不客气地往晏羲和身上招呼过去,直到将他打得再也动弹不了一根手指,侍卫们才堪堪收了手,拖着遍体鳞伤的他,往冷宫而去。

他勉力撑着沉重的眼皮,一手抠住地面,另一只则朝梁宿宁的方向伸去,低泣道:“不要......”

积雪因他被拖拽,而落下数道长长的红痕,从城墙脚下一路延伸。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梁宿宁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门外有乌鸦啼鸣而过,叫声清响,在这冷冷寂寂的夜里分外扰人。

寝殿之中的晏羲和眼皮一颤,猛然惊醒过来,整个人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

他喉咙滚动,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悚然之感依旧在心中挥散不去,如一张庞大的密网般将他严丝合缝地笼罩起来。

他又梦见她了。

晏羲和扶额,抓着被子坐起来,身上的锦被面料不菲,在昏黄的灯火下泛起丝丝光泽,早已不是当年被宁姐姐拆拆改改做成的小棉被。

他也早就已经如愿长大了。

可是这些年来,他尘世枯骨般地活着,她走了也带走了他的一切生机。

床榻边上一动,晏羲和才注意到除他以外,这床边还趴着个人。

似是被他这处的动静所惊动,那趴在床边的身形微微一抖,隐有要醒来的迹象。

然而半晌过去,埋在手臂中的头并未擡起,反倒是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睡。

这身形纤细羸弱,竟让晏羲和一时难以分清,现在到底是还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宁姐姐?”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梁宿宁梦呓般地答应了一声,睡梦中还不忘轻轻拍拍他,一如幼时哄着他一般,“快睡。”

“睡饱了......才能......”

“才能什么?”晏羲和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语气很轻很柔,像是生怕搅散了什么。

他忍不住去触碰她被烛火映衬的发丝,又缓缓将手指从发丝移到脸颊上。

温热的,鲜活的。

这样的触碰,让晏羲和如坠冰窖的心再一次悸动起来。

他的手在她面上细细摩挲,这张脸终于不再惨白得吓人,也没有斑驳的血痕,明净而又安全地回了他身边。

他不愿去想这到底是不是个梦,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是梦,也只求不要醒来。

她嘴唇翕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他俯身接近,侧耳去听她断断续续吐出来的几个字。

“才能......长大。”

这不多不少的字一个个敲在心间,他眼底渐渐浮现动容的华光,唇角弯了弯,抓起她方才轻拍哄他睡觉的那只手,放在颊侧贴紧:“我早就长大了。”

他已经从十二岁长到了二十岁,可是他的宁姐姐却永远留在了十八岁。

*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腕,梁宿宁慢慢转醒,却见到晏羲和失神地捧着她的手,定定地朝她看了过来。

他眼神灼灼如有实质,她被燎到了一般,身子一激灵,坐了起来。

“殿下,你醒了?”梁宿宁略有尴尬地问道。

她原是被叫过来罚抄的,没有别的原因,皆是因为她扮傻扮得过于活灵活现,晏羲和看不下去她写出的一手“丑字”,这才连夜把她叫过来挨罚,抄不完还不准走。

八年前她教他识字,现下却又被他教回来,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只是,她可从未责罚过他,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了这般折磨人的法子,她手腕都快要抄肿了。

二人之间那薄纱般朦胧的情愫,片刻间被她一句话所戳破。

一息之间,晏羲和如梦初醒,徐徐放开了她的手。

“殿下怎么了?”

梁宿宁被罚的遍数实在不算少,一直写到大半夜,而晏羲和早就在一边不管不顾地睡下了。

他像是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一直在挣扎着什么,口中不断念叨着“不要”,逐句扬高了声音。

梁宿宁便也只好撂下笔,先安抚好他再继续罚抄,谁知这一不小心,自己也睡了过去。

“无事。”他淡淡回道,好像刚才噩梦缠身的人不是他一般。

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梁宿宁有些无奈,哄他哄了这样长时间,他还偏不领情,半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

她转身去桌上拿来自己誊抄完的文章,交到他手中:“殿下瞧瞧,写成这样可是能满意了?”

快点饶了她,让她回去睡觉吧,这腰酸背痛的实在难受得紧。

晏羲和垂眼看向那些纸张,字迹比起她之前写出来的已经好上了许多,但是眼下,他也没了查验课业的心情。

“方才是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的?”

梁宿宁捏着肩膀,点了点头。

晏羲和却沉默下来,不知为何,有她在,他便能奇异地安定下来,那些紧绷且不安的纷乱心绪能接连消散。

他将那些纸张放在旁边,嘴唇轻碰,应允道:“写得可以,明天继续。”

这便是明天也要她来的意思了。

梁宿宁苦起一张脸,讨价还价道:“明天民女会在自己房中写好再呈给殿下,就不多来叨扰了,也省得搅了殿下休息。”

“没事。”晏羲和一眼看穿她的那些小心思,“孤不嫌你烦。”

梁宿宁:“......”

出了他的房门,她才敢小声嘀咕一句:“可是,我觉得你有点烦。”

因习武,耳力异于常人的晏羲和:“......”

他全都听到了。

*

这些天来,梁宿宁因写字练字一事,与晏羲和走得越发进了。

旁人虽觉不出什么,但李嬷嬷久居深宫,心思最是敏锐,她能感觉到殿下落在那贫女身上的眼神,像是含着什么不容外人看透的东西。

这样下去,岂非会影响她的大计?

若真的纵了三皇子对这贫女动情,到时候有所不利的,只会是她与蕊娘,毕竟那贫女手中捏着她们母女二人的把柄。

假山偷听一事,不知这贫女会何时向三皇子通风报信,不早早除去她,始终是个大患。

她也断断不能让这贫女真的与殿下有些什么,好在她对这些宫里的贵胄皆了如指掌,知道他们的喜憎。

思及此,李嬷嬷心里很快敲定主意。

碧空如洗,寒气稍霁,梁宿宁正坐于晏羲和的书房安生练字。

他前去和晏明哲议事未归,非要说她字丑,将她强留在书房写字。梁宿宁无话可说,只好顺从。

偏巧这时,李嬷嬷带人来打扫。书房偌大,跟随李嬷嬷前来的人却并不多。

见状,梁宿宁也不想坐在这里碍事,正打算收拾东西离开,谁知被李嬷嬷拦了下来。

“黎姑娘。”李嬷嬷挽住她的手臂,“你瞧我真是个粗心的,又少带了人手过来,许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地总是数错人数。”

“你便也留下来帮衬我一二如何?”她熟络地拍拍梁宿宁的肩,“你且放心,不是什么多累的活儿,只要能搭把手就好。”

梁宿宁被她死死抓着,推脱不能,便也只好答应下来。

“哎呦,好好好,黎姑娘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李嬷嬷连连笑着,将她拉入了书房的里间。

这里间,梁宿宁还从未进来过,往日就算是来,也是在外面的桌案上与晏羲和一同写字磨墨,从未像现在这般真正进来过。

里间陈设简单,却也是一尘不染,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杂乱的东西。

李嬷嬷带着梁宿宁走到一个箱子前,往她手中塞了块抹布:“黎姑娘,别的都无所谓,你只打扫干净这箱子便好,这箱子是三皇子最珍贵的东西,你可小心着别弄坏了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