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遗物
这箱子古朴雅致, 漆面匀称,大概已经有了些许年头,表面虽有划痕, 却也能看出被保护地极好。
看来李嬷嬷这次没有骗她,晏羲和真的很宝贝这箱子。
梁宿宁接过李嬷嬷递给她的抹布,挽挽衣袖便擦拭起来, 抹布蹭过箱子四周,很是细致妥帖, 她也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弄坏晏羲和的爱物。
可她不疾不徐地擦着箱子,李嬷嬷却着急起来, 看着她只打算擦擦箱子外部便算作了事的样子,李嬷嬷心下一横, 直接伸手将那箱子打开。
“黎姑娘, 这物件可要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才行。”她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道,“这箱子一直被殿下随身带着,你可千万不能马虎啊t。”
梁宿宁原想着这箱子既然是晏羲和的珍爱之物, 她也不好随意窥探, 可现下李嬷嬷一只手摁在她的肩上,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她便也只好答应道:“我知道了, 嬷嬷。”
见她应允下来, 李嬷嬷这才满意, 在梁宿宁回过身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悄然离去。
梁宿宁心下觉出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她回过头, 垂眼望向箱子里面之时, 整个人愣在当场,本就还未理清的思绪现下更是乱做一团。
箱子里的东西, 没人能比她再熟悉,因为这满满一箱几乎全是她的东西。
是她八年前的......遗物。
这些东西骤然出现在眼前,让梁宿宁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地将手覆到那些东西上,像是在触碰如泡沫般一触即碎的梦。
箱子中有八年前她为晏羲和缝制的衣物和被子,还有她生前心爱的那支银簪,上面镌刻的纹样有一部分较之旁的地方都更为光滑,显然是这些年来握在手中不断摩挲而成。
除了这些以外,那箱子里还有数不清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梁宿宁”这三个字,从青涩稚嫩的笔迹变得一点点遒劲硬挺,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梁宿宁拿起那些写满自己名字的宣纸,纸上似乎还有被水渍洇开的墨痕,无声开出了朵朵黑色的小花。
她心中激荡,无异于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没想到,当初冷宫那不长不短的相处时光,竟在三皇子心中留下了这样深的印记,那印记便如镌刻上了一道永久的疤痕,越看越心痛。
她的手指从宣纸上的字迹一一滑过,像是透过纸去触摸那个,端坐在桌案上,神色认真地写她名字的半大孩子。
尽管这样并无半分用处。
周遭静悄悄的,身后突然冷不丁响起一声:“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语气薄凉,像是块难以消融的坚冰,将梁宿宁吓了一跳,手上一松,纸张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她缓缓转过身去,一眼望进晏羲和阴翳的眼底,那眸光幽冷,毒蛇蛰伏于草丛般可怖,梁宿宁想说的话尽数被堵在口中。
“出去。”
他像是不愿看见她,下意识回避她的脸,冷冷地撂下了这两个字,不容她推拒。
“殿下,我......”
梁宿宁上前走了两步,有心想解释什么,可晏羲和却跟着她一同退开,半分都不允许她的靠近。
“出去。”他又说了一声,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梁宿宁心下颓然,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概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就算是真的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该说什么?
她说她就是梁宿宁?说她没有死还来到了八年后。
就算是她自己都不会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话,更何况是多疑的他?
看着晏羲和对她靠近那箱子如临大敌的模样。
若她真的在此时说些什么前世的种种,说什么自己便是梁宿宁,她毫不怀疑下一瞬就会因触了晏羲和霉头,而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显然不想让任何人染指当年的她半分。
说来可笑,她竟不知该如何证明她就是当年的自己。
她有口难言,颓然地耸耸肩,转身出了门,反正他们的日子还长,她大可以慢慢将实情相告。
屋中安静下来后,晏羲和再也支撑不住般,跪坐在满地的宣纸中,这些纸上的名字不知陪伴他熬过了多少漫长岁月,每每他想她念她之时,他便写下她的名字,聊以慰藉。
他竟不知,已经有了这么多。
这些经年累月已经风干了的伤疤,就这样被当场揭开,满目疮痍,一片鲜血淋漓,让他痛不欲生。
他拾起那些纸,凄惶地笑笑,对着满屋的孤寂,黯然道:“宁姐姐你看,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
自那日梁宿宁与晏羲和闹得不欢而散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晏羲和了。
他像是有心避着她,不知是因为她动了他的东西生气,还是再也不愿看见她了。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像是无形中被一双手扯着渐行渐远。
梁宿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心中捋了捋,也不难猜出是李嬷嬷在其中动了手脚,故意设计让她和晏羲和日渐疏离。
只是她不明白。
李嬷嬷一直都忌惮她和云昌王走得近,现下怎么反倒又来管她与晏羲和之间的事?
她和晏羲和的关系不好,能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李嬷嬷到底想做什么?
回廊响起了几声鸟鸣,鸟儿被什么所惊扰,蒲扇着翅膀飞了起来,紧接着梁宿宁便听到有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她放下手中的书册,擡眼看去,发现是跛了脚的申伟彦带着几名貌美女子前来。
申伟彦自腿脚受了伤后,便一直养在行宫之中,在晏明哲的看护下,由别人为他医治,也算是略作照拂。
而申伟彦因祸得福,虽是落下了腿疾,但也真的靠上了晏明哲这棵大树,现下腿伤好了大半,更是一刻也不闲着,四处张罗貌美尤物,来讨晏明哲的欢心。
他到处寻找美貌女子不为别的,就是为把晏明哲对梁宿宁的注意力分散开。
从他遇害那一日后,心中的满腔怨恨便抑制不住地全都加注在了梁宿宁身上,毕竟申伟彦没能耐把晏羲和怎么样,但一个无依无靠的贫女,他又怎会拿捏不了?
柿子要挑软的捏。
更何况现下连晏羲和都对她弃如敝履,申伟彦更可以趁此机会来泄愤了。
他倒是要看看,没了三皇子庇护,这贫女还有什么能耐?
今日冤家路窄,她既然落到他的手里,他又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申伟彦冲那些美人擡擡下巴,示意她们先行,自己则跛着脚,一步一步走到梁宿宁面前,斜眼扫了眼梁宿宁面前的书本。
“你这目不识丁的贫女,竟也知道附庸风雅?”他随手拎了本书,在手中掂了掂。
梁宿宁头也不擡,全当没看见没听见,自顾自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申伟彦见她不做理会,本就憋着火气的心头更是浇了油般一发不可收拾,他把书狠狠往地上一扔:“都现在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刚才带进来的那几个美人,哪个不比你姿色动人,身材曼妙?”
梁宿宁实在觉得他叽叽喳喳的,烦人得很,索性把书一摊,放在桌案上,两只手堵住耳朵,不愿再听他言语半句。
“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婢!”
申伟彦被她这举动气得不轻,面目露出狰狞之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像是要往她脸上招呼过去。
梁宿宁这般瞧着他,半分没在怕,在看到他举起手的一瞬间,她桌子下的腿利落一擡,精准地踢到了他不久前受过伤的那条腿上。
申伟彦那腿伤还未养好,被她这一踢,连维持自己站立的状态都困难,姿态滑稽地跌倒在地,吃了满嘴的土。
梁宿宁转转刚才被他拽过的手腕,掏出帕子擦了擦,似是嫌弃那处有什么不干净的脏物一般。
她好整以暇地垂眼望着申伟彦:“我呢,从未把自己当过什么多厉害的人,也希望申公子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先把自己管好再来管旁人吧。”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懒得跟他多费半句口舌。
申伟彦恨恨地抓着地上的土朝着梁宿宁的方向扔了一把,可梁宿宁早已走远,他的那些污浊的土沾染不上她半分。
“小贱人,小贱人!”
*
不得不说,申伟彦送到晏明哲身边的那几个美人真的很受用,晏明哲对梁宿宁的心思淡了些,已经有些日子没再来纠缠于她了。
显然是完全被新宠迷得神魂颠倒,一时分不出心思给梁宿宁。
梁宿宁倒也安于享受这份平静,既不用担心晏明哲的惦记,也省去在晏羲和那处抄书受苦。
只是想到晏羲和,她心底还是难免浮现酸涩的隐痛。
她想找个机会,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哪怕是陪上他片刻也好,可直至今日也始终难以见上他一面。
“唉。”梁宿宁叹叹气。
几年不见,这小孩儿的心思怎么越发难猜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