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
生机
他一路策马从士兵为他开辟出来的那条路上疾驰而去, 但那暗敌又怎会没有应对之策?
他们眼瞧着难以追上晏羲和那烈马的速度,便自袖管拿出弓弩,再次向晏羲和的方向射了过去, 晏羲和以利剑斩去近身的弩箭尚且自顾不暇,更是无法顾及马儿的周全,一时飞来的弩箭有半数刺进马儿身体。
马匹嘶鸣着倒在地上, 带起大片的尘沙,晏羲和亦是自马鞍上滚落下来, 扎在背部的那支箭又往血肉里插了几寸,引得他痛苦地闷哼一声。
“殿下!”李参将惊叫道。
这贼人一心只有取了晏羲和的性命, 李参将有心阻拦,他们却半点不与他周旋, 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晏羲和以剑撑地, 站起了身,眸光如狼一般锐利凶狠:“即是将人逼上绝路,那便杀出一条生路。”
他剑尖一指, 剑身上的鲜血在地上挥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而后山谷间便传来阵阵刀剑入肉的闷声。
*
“砰”地一声,似是有玉瓶落地的声音, 刺耳又尖锐。
此声一出, 梁宿宁自睡梦中惊醒, 竟是不知何时, 她爬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手中的书卷也早已落到了地上。
因着晏羲和行军作战, 她便也拿了些军书来看, 多了解些战事方面的东西,总归是好的, 说不准哪一日便能用上了呢?
她揉了揉眼睛,矮下身拾起书本与地上的碎片,方才那个梦可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梦,梦中她看到晏羲和便如游丝一线牵着的风筝一般,稍有不慎,便再也难以找见。
她拼劲全力抓住手中的丝线,却还是徒劳,无论她怎么做,都只能眼睁睁瞧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许是梦中伤怀太过,便是现在已然醒了过来,梁宿宁心口也说不出的难受。说起来,晏羲和也有好几日不曾给她寄来报平安的信件了,往常他寄信可是从未倦怠的,难道这几日真的出了什么事?
正出神想着,手指蓦地传来一阵刺痛,她垂眼一看,是方才不小心手指被玉器碎片刺中,现下已经不断冒出了豆大的血珠。
“哎呀!”前来服侍的宫女见梁宿宁受了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几步走了过来,去查看梁宿宁手上的伤口,“三皇妃怎的这般不小心?若是让殿下知道了,怕是又要够他心疼上好一阵了。”
“哪儿就这么娇气了?”梁宿宁随意摆了摆手。
好在,那碎片只是扎破了梁宿宁的手,并非什么大伤口,宫女捧着她的手细看了一阵,见确如她所说,不是太过要紧,也没有留下明显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待那阵心中急切平息下来之后,这宫女才想起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一时面色有些难看起来,略有踌躇地去觑梁宿宁的脸色。
偏巧的是,二人堪堪四目相对,梁宿宁瞧出她一副装了心事的样子,便觉有什么不对,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宫女的手,宫女亦是被她的此举吓了一激灵。
她两眼直直盯着宫女,想要从她面上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元冬,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三皇妃,奴婢......”元冬年岁不大,少不经事,被梁宿宁这般一看,心理那丝防线轻易便被她戳穿了去,眼神躲闪着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梁宿宁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捏着她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元冬?”
许是现在的氛围让元冬有些压抑,亦或是她本就心虚,没能撑多久,便泫然欲泣,一双泪眼也不再回避梁宿宁,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和盘托出:“三皇妃,殿下他......他......”
梁宿宁心中蓦地一沈,想到方才那个梦,声音微有颤抖:“怎么了?阿和他怎么了?”
元冬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话间满是哭腔道:“殿下他於行军途中的山谷里遇到了埋伏,现下人已不知所踪。”
“什么?”梁宿宁摇着头,只是眼眶已然发红,眸中亦是蓄满了清泪,“我不信,我不相信......”
“他答应过我,他会快些回来的。”
伴着最后一丝尾音的落下,她眼中的泪水也接连划过面颊,颗颗砸在地上,洇开点点泪花:“他答应过的......”
“三皇妃,您莫要因此消沈,想来殿下吉人天相,自会逢凶化吉的。”元冬看着梁宿宁一下子惨白下去的脸,忙出声安慰她。
但话虽是如此说,元冬却也知道,此次三皇子遭难,怕是再难回来了,听闻那三皇子的大军无一幸免,俱都战死在了山谷之中,三皇子自身更是难以幸免於难。
就算还活着,也是负伤累累奄奄一息,难以保全自身,若能找见什么踪迹还好,可万一是被伏击的贼人掳了去,怕是再难生还了。
梁宿宁没有说话,可失神的目光却缓缓聚焦起来,眸中闪着坚毅之色。
对,她不能消沈,到底现下的消息是失踪而非什么更糟的,即是失踪,那便说明他还有一线生机。
她要去救他,不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
山谷的这场大战犹为惨烈,大半将士殒命於此,尸山血海,晏羲和李参将皆如血人一般,亦是满身是伤,晏羲和这个被主要攻击的目标,所负的伤更是李参将的两倍不止。
他身上被刺入了数枚弩箭,刀伤剑伤横列在腰腹胸口,血肉外翻,骇人不已,身上的甲胄也因激战而碎裂,粘连了血迹和泥土,发丝披散凌乱,他便这般支撑着,直到最后一个敌人断了气息。
晏羲和才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倒了下去。幸而他们的军队个个精锐,在最后关头拼死一搏,得以以少胜多,将敌人尽数剿灭。
天迹日暮低垂,阳光透不进山谷半分,便如他现下的处境一般,看不到半点生机,他感觉到血液汩汩从体内涌出,不曾间断,喉咙间也愈发干渴。
晏羲和费力地吞咽了下喉间的腥甜,与之而来的是刀割般的痛意,身体t上的温度一点点凉了下去。他的手搭在胸口之上,想要动一动,却连擡起手指都困难,平日里随手的一个动作,现在却好似千斤重一般。
便是这般艰难,他却依旧勉力擡起手,去轻柔地触碰他贴身穿在里面的冬衣,摸着它便好似触碰到了治疗百伤的良药一般。
只是下一瞬,他手指又蜷了蜷,不敢再碰那衣衫一下。
他不想将宁姐姐送於他的东西弄脏了。
*
云州地界,有线人匆匆赶往云昌王府,送去山谷间的战报。
彼时晏明哲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房中品茗,一切皆以就绪,他只消等着他派去截杀晏羲和的军队凯旋的消息便是。
正想着此时,房门前便应景地响起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晏明哲掀了掀杯盖,弯唇随意道:“进来。”
门外的线人慌忙开门冲了进去,带来了一身沙土之气,惹得晏明哲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厉色道:“放肆,竟敢这般冲撞?!”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线人身子一颤,瑟缩着跪在地上,神色痛苦道:“王爷,不好了,您派去的那支军队,皆覆灭於山谷之中了!”
“什么?!”晏明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一松,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热茶四溅,茶叶混着碎片在地上满是污浊。
他猛地起身,踏过那团脏污之处,直直来到了线人面前,这线人胆小怕事,见了他这架势,更是如夹紧了尾巴的犬儿一般,只是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便被晏明哲一把擒住了衣领。
“你再说一遍?”
“王......王爷,您冷静些......”线人被晏明哲这般冲动的此举吓得两腿打颤。
晏明哲显然怒气上头了,手一挥将这线人狠狠甩开,暗自握紧了拳头。他都已经派了多出晏羲和几倍的兵卫去围剿,已然料定晏羲和定难以再从此脱身,不想却仍能被他反将一军。
眼下他与戎族里外呼应,可戎族是边远蛮夷,不足为信,尽是些狼子野心之人,稍有不慎便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他断不能再源源不断地派出军队,以致后方空虚,否则将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可就这般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可能错失诛杀晏羲和的机会,他实难咽下这口气。
晏明哲握紧桌角,几番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唤了亲兵前来,继续前往那血战的山谷搜寻,甚至不惜下了死令,务必不使那山谷留下一个活口。
亲兵皆被派去搜寻,便是这些兵卫都有些踌躇:“王爷,若我等都去了山谷,那谁来护佑您的安危?”
“你们只管去便是,若带不回晏羲和的尸身,便都别回来了!”说着,晏明哲气急败坏地将桌案的书全都拂到了地上,书页纷飞。
亲卫们也惯是知道晏明哲脾气秉性的,见他又动了这般大的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领命退下了。
*
皇宫之内,梁宿宁亦是时不我待,现下里她没有别的办法,但也不会就这般坐以待毙,焦灼之馀,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人对晏羲和的关心不会少她半点。
他一定能帮她,也只有他在眼下这个危及关头,有能力帮她。
思及此,梁宿宁急忙换上了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因着太过着急,在出门时还险些撞上了前来侍奉的元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