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出路少青婷

第13章 (452)失温的一天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切进来时,崔灿灿已经醒了。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老公周明宇在翻鞋柜。她闭着眼数到第七声关门声,然后是电梯下行的嗡鸣,整栋楼又沉回清晨特有的寂静里。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还剩小半杯水,是昨晚争吵时她泼过去的。水渍在胡桃木桌面上洇出浅褐色的圈,像块无法愈合的疤。周明宇的手机充电器还插在墙上,指示灯绿幽幽地亮着——他走得匆忙,大概又忘了今天是女儿幼儿园的家长开放日。

厨房飘来煎蛋的焦糊味。崔灿灿猛地坐起身,睡衣领口还沾着昨晚的眼泪印。平底锅在灶上滋滋作响,蛋黄已经黑成硬壳,像她此刻的心情。她关掉燃气灶,看着油烟机上凝结的油垢发愣——上周就说要请人清洗,周明宇总说“等忙完这阵”,可他的“这阵”永远没有尽头。

“妈妈,爸爸又去钓鱼了吗?”女儿朵朵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粉色睡裙的领口歪到一边。她手里攥着幅画,蜡笔涂的太阳是歪的,两个牵手的小人被涂成了蓝色。“老师说今天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做手工。”

崔灿灿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睡衣上的褶皱硌得锁骨生疼。她闻到朵朵头发里的奶香味,混着自己没来得及换的隔夜汗味,突然鼻子一酸:“爸爸临时有工作,妈妈陪朵朵去好不好?妈妈做得比爸爸好哦。”

朵朵的小手指戳着画里蓝色的小人:“可是爸爸说今天一定来的。”她突然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没睡醒的泪珠,“他是不是又骗我了?就像上次说带我去游乐园,结果去和叔叔们打麻将。”

煎蛋的焦糊味钻进鼻腔,崔灿灿深吸一口气,把涌到眼眶的热意憋回去。她擦掉女儿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爸爸是太辛苦了,我们朵朵要懂事。”可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周明宇的“辛苦”,是凌晨五点爬起来去水库占钓位,是周末窝在渔具店和老板讨论新鱼竿,是对着手机里的钓鱼直播笑出声,却对女儿的家长会一脸茫然。

送朵朵去幼儿园的路上,自行车链条卡了两次。崔灿灿蹲在路边摆弄链条,手背蹭到沾满灰尘的车轮,留下道黑印。晨跑的老太太们牵着贵宾犬从身边经过,谈论着哪家超市的鸡蛋在打折。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单地趴在柏油路上,像条被遗弃的狗。

“崔灿灿?”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见隔壁单元的李姐,手里拎着刚买的豆浆油条。李姐的目光在她沾着油污的手上停了停,又扫过她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你家周明宇又去钓鱼啦?昨天我家老王还说想找他请教钓鲫鱼的技巧呢。”

崔灿灿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角,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李姐想说什么——小区里谁不知道周明宇是个“甩手掌柜”,孩子家长会从没露过面,家里水管爆了要等崔灿灿请人来修,连物业费都是催了三次才肯交。上次李姐撞见她大半夜扛着桶装水上楼,还叹着气说“女人家嫁错人,真是遭罪”。

幼儿园门口的玉兰花开得正盛,白花花的花瓣落了一地。崔灿灿牵着朵朵的手走进教室,看见别的小朋友扑进爸爸怀里撒娇,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老师笑着走过来:“朵朵爸爸没来吗?今天有个亲子游戏需要爸爸妈妈配合呢。”

朵朵突然挣开她的手,跑到玩具角抱起布娃娃。崔灿灿走过去时,听见女儿小声对布娃娃说:“我爸爸不喜欢我,他只喜欢钓鱼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孩子毛茸茸的头顶,崔灿灿蹲下来,从背后抱住女儿小小的身子,下巴抵着她的发旋:“爸爸是喜欢钓鱼,但他更喜欢你啊。”

“才不是。”朵朵把脸埋进布娃娃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他手机里存了好多好多鱼竿的照片,却没有我的照片。”

手工课上,别的小朋友都举着爸爸妈妈合作的纸灯笼欢呼,只有朵朵的灯笼歪歪扭扭地挂在铁丝架上。崔灿灿拿着胶水往彩纸上涂,手指却总不听使唤——她想起上周周明宇生日,她熬了三个晚上织的围巾,被他随手丢在渔具包上,沾了满是鱼腥的泥水。

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三次。前两次是陌生号码,第三次是周明宇的。崔灿灿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迟迟没接。直到铃声自动断掉,她才点开微信,看见他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晚上朋友约着聚餐,晚点回。”没有解释,没有商量,像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菜市场里人来人往,卖鱼的摊位前腥气冲天。崔灿灿拎着土豆和西红柿往前走,听见两个中年男人在讨论昨晚的球赛。其中一个说:“我家那口子天天念叨我不做家务,女人嘛,不就该在家带带孩子做做饭?”另一个附和着笑起来,笑声钻进耳朵里,像针一样扎人。

路过渔具店时,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玻璃橱窗里摆着崭新的鱼竿,标价牌上的数字晃得人眼晕。周明宇昨天就是在这里待到半夜,她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接,最后是老板接的,说他正在试新鱼竿。那时她正一个人在家给发烧的朵朵物理降温,用温水一遍遍地擦孩子滚烫的额头,直到天快亮才敢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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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崔灿灿回头,看见周明宇的钓友老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弟妹去买菜啊?”老王的笑容里带着点尴尬,“明宇今天钓了条大草鱼,让我给你送点过来。”

塑料袋里的草鱼还在扑腾,鳞片闪着银光。崔灿灿盯着鱼鳃里渗出的血丝,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自己怎么不送来?”

老王挠了挠头:“他说钓完鱼跟哥几个喝两杯,让你晚上炖了给孩子补补。”他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其实明宇心里还是有你们娘俩的,就是爱玩了点。”

爱玩了点。崔灿灿接过塑料袋,冰凉的水渍渗进掌心。她想起结婚时周明宇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想起怀孕时他半夜起来给她煮面,想起朵朵刚出生时他笨手笨脚地换尿布。那些画面像褪色的老照片,模糊得只剩下轮廓。

回到家,她把草鱼扔进水池,看着它慢慢不动了。夕阳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在瓷砖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水池里的鱼发呆,突然不想做饭了。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米饭,够她和朵朵对付一顿。

朵朵从幼儿园回来,兴奋地举着小红花给她看:“妈妈你看,老师说我手工做得最好!”她凑到崔灿灿身边,小鼻子嗅了嗅,“妈妈没做鱼吗?我想吃鱼。”

崔灿灿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说:“妈妈累了,明天再做好不好?”

朵朵低下头,小声说:“是不是因为爸爸又没回来?”她突然抱住崔灿灿的腿,“妈妈,你别生爸爸的气了。等我长大了,我保护妈妈,不惹妈妈生气。”

孩子温热的小脸贴在膝盖上,崔灿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不是气周明宇贪玩,不是气他忘了家长会,不是气他又要去聚餐。她是气自己明明委屈得要死,却还要在女儿面前装作没事;是气曾经那个把她捧在手心的人,如今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是气这日复一日的琐碎和孤单,像温水煮青蛙,慢慢耗光了她所有的热情。

晚上九点多,周明宇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他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趿着拖鞋晃到厨房,看见水池里没处理的草鱼:“怎么没做鱼?我特意钓给朵朵吃的。”

崔灿灿坐在餐桌旁,看着他模糊的影子:“朵朵已经睡了。”

周明宇打了个酒嗝,打开冰箱翻找饮料:“那明天做吧。今天运气真好,钓了条五斤多的草鱼,王哥他们都羡慕坏了。”他拿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对了,明天我约了人去郊外钓鱼,可能要住一晚。”

崔灿灿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吃剩的半碗米饭。碗沿沾着几粒米,像她无处安放的情绪。

周明宇似乎察觉到什么,走过来想搂她的肩膀:“怎么了?又不高兴了?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嘛,钓点鱼回来给你们补补。”

“周明宇,”崔灿灿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时候吗?你还记得朵朵班主任姓什么吗?你还记得这个月交了多少房贷吗?”

周明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你又想吵什么?我上班已经够累了,钓个鱼放松一下怎么了?”

“放松?”崔灿灿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你的放松,是建立在我一个人的辛苦上。你觉得我在家带孩子很轻松是吗?你觉得家长会、交房贷、修水管都是我应该做的是吗?周明宇,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周明宇皱起眉头:“我不是每个月都把工资交给你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工资,是你的在乎!”崔灿灿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提高,“我想要你记得朵朵的家长会,想要你看到我累了能搭把手,想要你做什么事能跟我商量一下,而不是像通知我一样!周明宇,你看看这个家,看看我,你真的还在乎吗?”

周明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像他闪烁不定的心。

崔灿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她擦掉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我累了,先去睡了。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走进卧室,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隔壁房间传来朵朵均匀的呼吸声,像小火车一样可爱。崔灿灿轻轻走到女儿床边,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悄悄走到门口,看见周明宇正在厨房处理那条草鱼。他笨手笨脚地刮着鱼鳞,弄得满地都是水。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鬓角似乎多了几根白发。

崔灿灿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也许,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也许,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提醒,才能想起自己不仅是个钓鱼爱好者,还是个丈夫,是个父亲。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影。崔灿灿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生活或许不会一下子变得完美,但至少,他们还有机会去尝试,去改变,去重新找回那个曾经充满爱和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