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与她一日三餐,同床共枕

傅直浔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她没穿鞋的脚上:“回屋子说吧。”

明舒这才察觉小碎石硌着脚底,便跟着傅直浔回了房。

傅直浔将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她。

“谢谢。”明舒接过,坐在床边,默默擦去脚底的碎石和尘土。

傅直浔看了她一会,开口道:“当年北疆一战,东晟虽然伤亡惨重,可最终是赢的。这二十多年来,鬼国一直不敢再大肆进犯东晟,足见那一战对他们而言代价极大。”

明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这是其一。”

傅直浔继续往下说,“其二,鬼国如果要灭东晟,那黄河大水就不应该在朔州暂停。朔州只要不保,后面的三州即便不是立刻被毁,也足够东晟焦头烂额,这绝对是鬼国举兵的好时机。”

“但焦成贤的做法,表面是为了一口气毁掉四州,实则却是要朔州一百三十万百姓的亡魂。鬼国要的是东晟疆土,要亡魂做什么?”

“其三,梦魇术是鬼国的术法,却不表示只有鬼国人才会。”

明舒喃喃道:“鬼国要的是疆土……二十五六年前,孩童被生祭,亡魄困在祭祀坑里,后来,四十万将士的亡魄被困星斗阵……如今,焦成贤要朔州一百三十万百姓的魂魄……”

她猛地抬头,“用梦魇术操控轩辕前辈徒弟的人,要的是魂魄!”

“对寻常人来说,魂魄无用,可风水师或者术士却能利用魂魄,攫取巨大的力量!”

傅直浔颔首:“大抵如此。但他们定然也借了鬼国之力。”

明舒面露愠色:“操纵战争和战亡将士的魂魄,又想借天灾得到东晟数百万百姓的亡魂,这不是风水师,也不是术士,这是妖魔!”

“你知道如今能做到这个地步,都有谁?”

傅直浔用了排除法:“玄门三大派,虞山、青城、龙虎山,虞山派可以除外。”

“三大风水世家,岭南白家,西北贺兰家,江南陈家,都有可能。”

明舒:“玄门三大派都可以除外,门派弟子若不能通过炼心关,轻则修为减弱,重则被逐出师门……”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傅直浔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也有可能是被逐出师门的三派弟子。”

明舒“嗯”了一声:“我再去问问清虚。”

顿了顿,她沉重道,“清虚算得没错,黄河一定会有第二波大水,他们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百万亡魂。”

傅直浔道:“你如今有解决的办法吗?”

明舒摇了摇头。

傅直浔:“那便尽快养好伤,先走出这里。”

明舒也知只能如此,正准备跟傅直浔一起养伤,又想到一事:“梦魇术怎么破?你有法子吗?”

这术法实在太过折磨人,之前好久都没出现,她便也忘了睡前先引出幽冥之火。没料到,突然就又出现了。

若不是傅直浔,以她这两三成的修为,怕是走不出梦魇。

想到这里,她忽地记起:似乎方才傅直浔唤她时,叫的是“音音”……

落在傅直浔脸上的目光,立刻添了几分探究。

然而傅直浔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此刻似是在思索她的问题,面色更显凝重。

明舒便也不确定了。当时太过混乱,兴许是她听错了。

这时,傅直浔道:“梦魇术是鬼国梦魇部的术法。梦魇一部十分隐秘,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他们具体的线索。你先用幽冥之火压一压。”

明舒想问,为什么你的幽冥之火能压这么古怪的术法?

可这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反正傅直浔也不会回……

“幽冥之火可破世间一切术法。但我乃凡人肉胎,承载不了多少,随我魂魄入你体内的,更只有一星半点。不过这一星半点,加上你自身的修为,也足够压制你记忆里的梦魇术。”

明舒惊得瞪大了眼睛。

傅直浔被看得也愣了下:“又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明舒:“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傅直浔:“……”

冷哼一声,“想说就说,你不想听就把耳朵捂起来。”

明舒目光复杂地盯着他:“你这人真的很别扭,你就实话实说‘以诚相待’很难吗?”

傅直浔点了点头:“我以诚相待。”

明舒:“……”

“伸手,治伤了。”她面无表情。

“坐着?”

明舒皮笑肉不笑:“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指了指床下,“今晚你坐地上,我睡床上。”

傅直浔看了看凉飕飕的地面,突然伸手将明舒推进床去,自己一翻身也上了床,侧卧着与她面对面。

明舒正要开口拒绝,他霸道地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别浪费时间,开始吧。”

明舒:“……”

算了,看在他是为了救她才重伤的份上,再忍一忍他。

*

仿佛只是闭眼的工夫,再睁眼,天就亮了。

屋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明舒心头一沉,坐起身来。

穿过半掩的窗户,她看见外面下雨了。

她一收回手,傅直浔也醒了,目光随之望去,面色亦是不太好。

“我们在这里待不了三天了。”明舒喃喃道。

傅直浔没接这话。

他的心情也很糟糕。

这几天虽说狼狈不堪,却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放下重重枷锁,过得甚是随心的日子。

没想到竟如此短暂。

念及此,他就有将那幕后之人找出来砍死的冲动。

“我先去洗漱做早饭,你把草药捣碎,自己换药吧。”

傅直浔安静地看着明舒下床,见她利落地将满头青丝绾成发髻,以树枝固定,便推门出了屋。

屋子里一片寂静。

身侧空荡荡的,他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探上她躺过的地方。

指尖传来残留的余温,仿佛春和景明时的日光,熨帖得心都柔软起来。

好像……与她一日三餐,同床共枕,年年岁岁,也是一桩让他期待与向往之事。

头一回,他对这无趣的人世间,心生憧憬。

*

吃过早饭,明舒开始布阵,凝聚宝儿娘亲的魂魄。

兴许是之前傅直浔吸收了不少气运缘故,他的身体一有好转,便也能将这些气运送入她体内。

两人便跟交换一般,她给他清气,他还她气运。

故而只短短半夜的时间,明舒便已恢复了将近四成的修为。

布聚魂阵,便也没那么勉强了。

淅淅沥沥的雨中,院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黄符飘了起来。

明舒立于阵心,十指结印。

丝丝缕缕的清气布满了整个院落,将细碎的魂魄,牵引至桑树下,漂浮至虚弱的亡魂四周。

等找回所有的魂魄碎片,她又以补魂之术,一点点将亡魂补成形。

杨婆婆面露惊愕之色。

她虽瞧不见魂魄,可她看到了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黄符,更看清原本只有花苞的茉莉,在雨中一朵朵绽放。

而那个粗布衣衫的女子,姿容绝世,一身慈悲,宛若菩萨。

明舒睁开眼,朝立于木门后的傅直浔点了下头,示意他别让任何人进来,便对杨婆婆道:“接下来,我带您进入宝儿娘亲的魂魄。魂魄离体会很难受,请您务必忍住。”

杨婆婆声音发颤:“我一定忍住,我什么都不怕。”

明舒手指轻触她的眉心,注入清气稳住她的魂魄,随后将之慢慢抽出。

她的魂魄带着杨婆婆的魂魄,进入了那一团透明的白雾之中。

宝儿娘亲叫沈柔。

人如齐名,柔柔弱弱,知书达理,嫁入杨家后,与夫君杨文俊举案齐眉,琴瑟调和。

公公和婆婆没有女儿,她便既是杨家的媳妇,也还是杨家的小女,备受宠爱。

在杨家两年多的日子里,她不曾与夫君争执,也未曾跟婆婆红脸。

又一举得子,夫君也即将参加乡试,日子便如院中的花草,入眼皆是勃勃生机。

可谁料到,一场狂风暴雨将圆满的家打得支离破碎。

明明是秀才、不必入伍的夫君,被征去当兵。

他自小读书,婆婆连只鸡都不舍得让他杀,他如何能上阵杀人?

哭得肝肠寸断,可屋漏偏遭连夜雨,第二个催命的打击骤然降临。

宝儿不见了。

她却连下床去找的力气都没有。

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死在了一个雨夜。

可她好恨,也好不甘心啊!

没了孱弱的肉身束缚,她的魂魄一路往西。

她要去找他的夫君,她的孩子!

日光落在身上,如刀砍斧劈,疼得她差些魂飞魄散,她忍住了。

路上的孤魂野鬼欺辱她,她便比他们更凶,狠狠撕咬回去。

……

一路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她凭着一股气,竟生生走到了北疆。

然后,她见到了人间炼狱。

遍地的死尸,断臂残肢,血将黄土染成了深褐色,阴气冲天,即便是身为鬼魂的她,待在那尸山血海之地,也差点被撕成碎片。

在来之前,她不愿承认、可心里却是明白的,她的夫君大抵是活不成了。

如今见此人间惨象,她愤怒又心碎,她的夫君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找不到他的全尸。

可他的魂魄呢?

为什么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