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入局

轻叩门扉,江知寂适时打断二人攀谈,温绮罗挑了挑眉,抬眸对上江知寂的双眼。

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闻墨岂会看不出,再继续待下去也是枉然,既然心中困惑已解,他便拜辞而去,房间内,顿时只剩下温绮罗和江知寂二人。

“方才我所说,你听见了多少?”温绮罗站起身,站在窗前,捻着一缕乌发,好整以暇地看着江知寂。

江知寂温和黑眸中噙着浅淡的笑意,他负手而立,低眸看向温绮罗,胸腔之中倒是依然回荡着温绮罗掷地有声的每一句,字字句句,犹如珠玉,震耳发聩。

“全都听进去了,说得很好,温二娘子果真大义。”江知寂轻笑,旋即伸出手,将温绮罗带入怀中,仔细端详温绮罗身上的伤口。

肩胛骨处所受的伤口还未结痂,乍一眼瞧去血肉模糊。伤口在冬日本就难以愈合,更何况所受之伤可不只是磕碰,而是剑伤刀伤。宛如羊脂白玉的细腻肌肤下,是蓬勃而生的生机,仿佛生在悬崖边上的荆棘花。

简单询问了几句宰门的情况,江知寂摩挲着手指上扳指,唇边带笑:“暂时这些百姓不会缺衣短食,这些军粮足够他们再吃上一段时日。”

太原府甚少下雪,然而,冷凝灰沉的天际逐渐飘起薄薄的雪花。

温绮罗痴望过去,情不自禁伸出手指,那细绒一般的白雪落在指尖,沁凉的触感传遍四肢百骸,开窗正对着街道,其下有若干行人。

见有雪花坠落,便惊呼道:“下雪了,今年这雪竟是这般早。想来年关也不会远了。”

细雪落于指尖,被温绮罗的体温融化成冰水。

忙碌起来,不知岁月。原来不知不觉间便是逼近年关了。

闻言,温绮罗有片刻恍惚,老翁发须全白,手中还牵着一稚子,小孩子蹦蹦跳跳,声音天真:“既然如此,阿爷,我们是不是就有饴糖可以吃了。”

“自然如此,卖了猪肉,就有银钱买饴糖了。”老翁爽朗笑道。

街道上,到处都是伸长了脖子来看雪的,温绮罗凝望着越下越大的雪,身后有人轻轻靠近,顺着温绮罗的视线也随之看向初雪中的长街。远处街景笼罩在空茫雾色中,温绮罗的指尖被江知寂覆着,“你如今伤病未愈,还是莫要吹风了,当心着凉。”

温厚掌心将暖意沿着掌心,传入温绮罗身上。

温绮罗收拢指尖,目光直直撞入江知寂的深色眼瞳中。

这是温绮罗再一世的第二年冬。

“疼疼疼……”床榻上的少年郎面色苍白,痛呼数声,大脑一片沉重混沌,他睁开眼皮,睫毛一颤,旋即扑面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疼痛。

双腿沉重,被刺伤的那条腿仍是疼得厉害。

那日被刺的经历再度浮上来,明溪亭唇色发白地挪动着身体。抓着深红色的帐幔,艰难坐起。

闻墨回眸一看,瞧见他醒了,便温声道,“身体可好些了?我现在叫郎中来。”

明溪亭脸色扭曲一瞬,嗓音沙哑:“我昏睡几日?”

“五日。”闻墨为明溪亭斟茶,递给明溪亭。

明溪亭垂眸看着杯中茶水,乳白的茶杯中,淡青色的茶水浮现出他因伤痛而显得病气阴郁的面容,他也实在是渴极,一口气喝了大半壶的茶水才堪堪停下。他放下空杯,目光却在不自觉追逐温绮罗的身影,没瞧见温绮罗,这才目露关切道:“我师傅如何了?她可有受伤,那些贼人……”

“好些了,被江家郎君救回,只是身上受了伤。”闻墨知道明溪亭对温绮罗的关切担忧,并未隐瞒,将那日明溪亭晕倒以后所发生之事仔细告知,“皮外伤,想来江家郎君会近身伺候,郎君不必忧心。”

明溪亭眸中失落,端起茶盏,再次细细啜饮。

“那账册呢?可还安然无恙?”明溪亭握紧了茶盏,语气沉了几分,“账册可还安然无恙?”

“郎君且放心,账册无碍。”闻墨声如坠玉,长指在桌面上轻轻扣响,富有节律的脆响令明溪亭回过神。

明溪亭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慢慢靠回榻上,窗棂半开,霎时间鸦雀无声,携着料峭雪粉的冷风吹拂入内,他的脸色微黯。

“这荷包应当是明家小郎君的?物归原主了。”江知寂推门而入时,明溪亭正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他唇色发白,腿伤未愈,暂时还无法挪动身体。因而半靠在床上,似是神色忧虑。

江知寂将小荷包归还给明溪亭,那荷包绣着明家家纹,并不起眼,明溪亭抬起病恹恹的双瞳,便立刻认出来这正是他遗失的小荷包,将荷包紧紧攥在手中,明溪亭眸色晦暗不明。

那日被掳走,待他发现身上的荷包消失不见时,却也只空无办法。

没曾想,竟然出现在江知寂手中。

“闻大人,我有话对明家小郎君说。”江知寂侧过身子,看向闻墨,唇角微微翘起温和的笑。

闻墨听出弦外之音,低声告别,便先行离去。

须臾,房内只余下江知寂和明溪亭二人。

此时房间内天光晦暗,飘摇的雪粒纷纷扬扬,偶尔有风卷着冰雪,飘入江知寂的发梢。

为何要带着和绮罗一样的云子?”风声紧,江知寂负手背对着窗棂而立,仿佛天地也为之失色,他的语气也染上了冰霜。

冷清双眸锐利地看向明溪亭,明溪亭抿着唇一言未发,双手拢着精巧的小荷包,轻轻打开,发现其中东西一样未失,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瞥见明溪亭苍白面容上的仓皇,以及耳骨的薄红,江知寂声若寒冰:“明家小郎君,我可记得,你乃是家中独子。”

闻言,明溪亭蓦然抬眸看过去,只见面前病弱书生模样的青年拥有着天生贵胄的气势,看似温和的长相,在不笑时,便显得愈发寒冷,比父亲生意上见到的那些朝廷命官都要气势斐然,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畏惧。

江知寂……当真只是个破落户家中的郎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