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若能退一步
马车刚停在侯府门前,萧衔月的脚还没完全落地,就被一道风似的身影拽住了胳膊。
萧瑾猩红着眼,像是失去了理智,扬手就甩来一巴掌。
“啪”的脆响在门廊下回荡,萧衔月被打得踉跄后退,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扶着门框站稳,抬头时,正对上萧瑾淬了毒似的目光。
“贱人!若不是你在萧玦面前搬弄是非,梦梨怎会被罚跪祠堂?”
萧瑾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她脸上,“我们的梦梨知书达理,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害你?定是你嫉妒她受宠,故意污蔑!”
萧衔月捂着脸颊,指缝间漏出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姑母怎知是我污蔑?你为何不去问问表姐,她宴会上究竟做了什么?”
“做长辈的教训你,你还敢顶嘴!”
萧瑾被这句话激怒,伸手又要打,“分明就是你自己不小心落水,丢了体面不成,反倒赖上她!”
“姑奶奶慎言。”
容音连忙挡在萧衔月面前。
李妈妈从旁轻咳一声,拉住萧瑾的手腕:“夫人,老夫人还在等着呢。”
目光掠过萧衔月红肿的脸,眼里满是轻蔑。
萧衔月望着萧瑾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可笑。
在这位姑母眼里,女儿永远是无瑕的明珠,而她,连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她没再说话,只是挺直脊背,跟着两人走进正厅。
正厅里的檀香熏得人发闷,萧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
瞥见萧衔月脸上的红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母亲!您看这丫头的样子,还敢顶嘴!”
萧瑾扑到老夫人膝前哭诉,“定是她撺掇玦儿,才让梦梨受罚!”
萧老夫人抬眼瞪了萧瑾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行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泼妇似的,像什么样子!”
可话虽如此,她的手却轻轻拍了拍萧瑾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转向萧衔月,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
“宴会上的事,寻玉已经定了调,梦梨犯了错,罚跪祠堂,那是她该受的教训。但你在宴会上顶撞老太妃,失了尊卑,也难辞其咎。”
萧衔月张了张嘴,想说宴会上的真实情况,却被老夫人冷冷打断:“不必辩解。本想让你去城郊家庙静思己过,只是眼下天色已晚,路远难行。”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衔月身上,不带半分温度,“先去府里的小庙跪着,明日再做打算。”
这话听似留了余地,可谁都明白,小庙虽在府中,却比家庙更添几分羞辱。
那地方平日里只有洒扫的婆子去,阴冷潮湿,哪是养尊处优的姑娘该待的地方?
萧衔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喉间发紧。
对于楚梦梨,萧老夫人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犯了错就一笔带过
这便是老夫人的偏袒,在这座侯府,她的委屈从来都不值一提。
“祖母。”她轻声说,“小庙阴冷……”
萧老夫人抬眼,目光锐利,“连这点苦都受不住,谈何反省?”
萧衔月抿唇,没再说话,转身跟着引路的婆子向外走。
她走后,正厅里的气氛松快了些。
萧瑾凑到老夫人身边:“母亲,这样真能让萧玦松口?”
“寻玉那性子,认准的事难回头。”
萧老夫人放下佛珠,叹了口气:“他是侯府的继承人,手里握着实权,朝中又得器重。我虽长者之身,能用孝道压他一头,但真要较起劲来,我如何又能阻拦得住?”
“可他逼着我送你们母女离开,我怎能舍得?梦梨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又是我唯一的女儿……”
她看向林嬷嬷,眼神复杂,“还是你说得对,把这丫头接回来,才有筹码。让她在小庙跪着,就是给寻玉留时间。他若能退一步,放过你们母女,我也不必真把她送家庙去。他若不肯,这丫头的处境便是给他的警示。”
林嬷嬷躬身道:“老夫人英明。侯爷看重萧姑娘,见她受罚定会心软。只要您开口,他总会顾及几分情面。”
“只是委屈了阿梨,还在祠堂跪着。”
老夫人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等寻玉那边松了口,立刻让她回房歇着,给她炖些参汤补补。”
她转向萧瑾,眼神沉了沉,“还有你,往后别再那么冲动。今日掌掴昭昭,传到寻玉耳朵里,只怕又是一场风波。你啊你,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护着你们几时?真等我闭了眼,你们这般性子,如何立足?”
萧瑾连连点头:“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下了。”
萧老夫人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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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庙里比想象中更冷。
供桌积着薄薄一层灰,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曳,忽明忽暗。
萧衔月跪了一天,水米未进,头晕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
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疼痛,像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
她的脸颊还在隐隐作痛,那五道红痕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头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侯府的处境。
她蜷缩着身体,将头埋在膝盖里,试图汲取一丝温暖。
可小庙里的寒气像无孔不入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浑身发冷。
意识渐渐模糊,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躲在祠堂的柱子后面,看着姑母指着母亲的鼻子怒骂,而祖母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母亲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脸上带着清晰的掌印,和她此刻的样子如出一辙。
姑母的声音尖利刻薄:“商户出生狐媚子!若不是你勾引了别人,引得哥哥分心,他怎会战死沙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母亲含泪摇头,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绝望,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年幼的萧衔月吓得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懂祖母为什么要这样骂母亲,也不懂母亲为什么不反抗。
她只知道,那一刻的母亲,看起来好可怜。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母亲的衣角,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娘……”她呢喃出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昭昭,离开这里……”
母亲的声音缥缈而遥远,带着一丝无尽的悲哀。
“娘!”
萧衔月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让她一阵瑟缩。
思绪缥缈晕眩,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一时间分不清刚才的一切是梦还是失而复得的记忆。
长明灯的光芒忽明忽暗,供桌上的牌位蒙着灰,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她,像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这里太黑太冷了,她忽然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永远被困在这座侯府里。
被磨去所有棱角,最终在无尽的委屈和绝望中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