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世道不容

萧衔月浑身一僵,指尖死死抠住窗棂,木头的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那妇人哪里是什么“不知廉耻”的荡妇?

她分明是个受害者。

丈夫早逝,守着空房,被所谓的“规矩”困在贞节牌坊的牢笼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给她温暖的人,却要被冠上“通奸”的罪名,落得沉江的下场。?

可周围的人,那些平日里或许还会对她嘘寒问暖的邻里,此刻却像换了副面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用最粗暴的方式对待她。

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那“叔嫂”二字,像一道的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看着巷子里那对即将被沉江的男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在世人眼里,“叔嫂”二字,竟是如此十恶不赦。?

那她与萧玦呢?

虽非血缘上的叔侄,可名义上的“叔侄”关系,与“叔嫂”又有何异?

等待她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被人指着鼻子骂“乱伦”,被沉江,被唾弃……?

“姑娘!”容音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披衣赶来。

见萧衔月脸色惨白地盯着巷口,慌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这种腌臜事,污了您的眼睛!”?

萧衔月被她捂住眼,眼前一片漆黑。

可巷子里那妇人凄厉的哭喊,却像刻在了脑子里。

她浑身颤抖,连指甲都不由自主掐进容音的胳膊。?

“容音,”她声音发颤。“他们……他们真的要沉江吗?”?

“是呢,”容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后怕,“听说那妇人是寡嫂,勾搭了小叔子,被族里抓了现行,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顿了顿,以为萧衔月是吓着了,柔声安慰:“姑娘别怕,咱们侯府规矩严,不会有这种事的。”

“等侯爷回来,定能为您讨回公道,让楚姑娘再也不敢欺负您。”?

容音以为萧衔月这几日魂不守舍,怕的是楚梦梨的陷害,怕的是老夫人的偏袒。

可只有萧衔月自己知道,她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她怕的是,她对萧玦那点刚鼓起勇气的喜欢,在世俗伦理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窗台边的花盆上,青瓷花盆摔在地上。

泥土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

天刚蒙蒙亮,别院的门就被人粗暴地拍响。

“砰砰”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惊飞了院墙上栖息的麻雀。?

萧衔月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刚换上一身素色襦裙,容音正替她梳理长发,就听见外面传来逢泽的阻拦声。

“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别院!”?

“老夫人的命令,你也敢拦?”

“小人只听侯爷的命令。”

“你......”

容音放下梳子,快步去外头看了一眼,回来时脸色发白,声音带着迟疑。

“姑娘,是林嬷嬷和李妈妈,还带着几个护卫,说是奉了老夫人和姑太太的命。逢泽正拦着不让进呢。”

萧衔月没抬头,指尖抚过衣角,轻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门被推开的瞬间,逢泽还想阻拦,却被萧衔月一个眼神制止。

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极不情愿。

先走进来的是林嬷嬷,她穿着深紫色锦缎褙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动声色地扫过院子里的景象,晾晒的衣物,石桌上并排的茶盏,最后落在萧衔月身上。

她恭敬开口:“姑娘,老夫人念你独居在此不便,让老奴来接你回府。”

容音挡在萧衔月身前,轻声开口道,“姑娘只是听从侯爷的安排,暂居在此,等侯爷处理完府中事务,自会接姑娘回去。嬷嬷还是请回吧,别让我们姑娘难做。”?

“姑娘还没开口,你一个丫鬟就先开口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李妈妈,她是萧瑾身边的得力嬷嬷,一身青布衣裳,三角眼吊梢眉。

她面带笑意,看着萧衔月,眼底却闪过一丝鄙夷。

“啧啧,这宅子是比不得侯府,也难怪姑娘住着不自在,连规矩都忘了。”

“哪有云英未嫁的姑娘,长住外面不回家的?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侯府没规矩,连个姑娘都管不住呢。”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那对茶盏,“再说了,孤男寡女共处一院,哪怕是叔侄,也该避嫌。若是被人嚼了舌根,不仅姑娘的名声要毁,连侯爷的脸面也不好看啊。”?

这话直指萧玦,带着赤裸裸的羞辱。

容音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反驳,就被萧衔月按住了手。?

“李妈妈慎言。”

萧衔月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妈妈,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

昨夜巷子里的哭喊还在耳边回响,那妇人被石子砸中额头时的眼神,与此刻李妈妈的嘴脸重叠在一起,让她忽然觉得很累。?

这世道的恶意,无处不在。

李妈妈嗤笑:“我家姑娘还在祠堂里跪着呢,您倒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既然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歪,何必在意奴婢说什么?”

林嬷嬷轻咳一声,看似在提醒李妈妈,眼神却飘向别处,像是是默许了她的言行。

“姑娘,命人收拾一下吧,马车在外头等着。”她轻声催促道。

“侯爷有令,护姑娘周全,任何人不得强带她走。”逢泽往前一步,挡在萧衔月身侧。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违抗老夫人的命令,也要护住萧衔月。

李妈妈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换上那副尖酸的嘴脸:“逢泽,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夫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信不信我让侯爷撤了你的职?”?

“属下只听侯爷的命令。”逢泽寸步不让,像一块顽石,固执得让人生气。

李妈妈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侯爷如今忙着应付誉王的弹劾,怕是顾不上这边吧?”

“老夫人说了,姑娘在宴上冲撞了老太妃,本就该受罚,再在外面胡闹,真当侯爷能护你一辈子?”?

她上前一步,凑近萧衔月,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有些事,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老夫人不想让侯爷落下污名,更不想整个侯府将来被人戳脊梁骨。姑娘若是识相的,就乖乖跟我回去,别逼老夫人动真格的。”

萧衔月看着逢泽挺直的脊梁,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却又很快被寒意取代。

她想起萧玦每次维护他的坚定,想起他说“等我回来”时的温柔。

她曾以为只要他在,就能护她周全。

可现在看来,她错了。?

他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

昨夜巷子里那对男女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她若再执迷不悟,恐怕连带着萧玦,也要被拖入泥潭。?

“不必收拾了。”萧衔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我跟你们走。”

“姑娘!”逢泽猛地回头,“侯爷有令,不能让您跟她们走!侯府的事情还未处理好,您若是回去,定会受委屈的!”

“逢泽,是我主动要回去的,与任何人无关。”?

安分守己,便是与他保持距离,不再给他添麻烦,也不再让自己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李妈妈见她如此“识相”,更是得意,催促道:“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时辰,老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萧衔月停下脚步,带着容音,跟着林嬷嬷和李妈妈向外走去。

经过逢泽身边时,她脚步未停。

只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别让他再担心我。”

逢泽僵在了原地。

院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黑色的车帘紧闭,像一个即将困住她的牢笼。

萧衔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日头已经升高,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她知道,从踏上这辆马车开始,她与萧玦之间,就该划清界限了。

那些小心翼翼藏着的喜欢,那些刚鼓起勇气的心动,都该收起来了。?

这世道容不下,她便不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