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靠近
她抱着双臂往酒店走, 这个时间点人很少,除了值班的两位前台小姐,连大堂都是安安静静的。
大概是没人的缘故, 桌子上有着饭盒,敞开后的缭绕饭香勾起江月停的食欲。
想起来, 她忙碌了一下午,肚子里现在仍是空荡荡的。
前台小姐慌乱的想要收起来, 没料到这个点会有客人来, 直到看见江月停脸上鲜红的掌印,关心问道:“您……需要帮助吗?”
“可以给我些冰块吗?”江月停轻声问。
“当然, 您稍等,我们稍后为您送到房间。”
江月停点点头,拿着房卡往电梯那边走,她低着头点开外卖软件, 她很饿,想要吃话梅排骨,酒酿南瓜,板栗山药鸡,还有司机大叔跑很远买的酥皮鸭……
除夕夜这附近所有店都已经打了烊, 她不死心, 来回刷新几次,都是清一色的“放假中”。
饱受折磨的胃也在抗议,安静电梯里江月停捂上去都能感受到轻微蠕动,不止饿, 她还好冷。
循着房间号往里走, 刚进去前台就送来了冰块,旁边还放有冒着热气的毛巾。
她温声道谢, 在人临走前,忍不住问道:“你们刚刚是点的哪家外卖呀,看上去很好吃。”
“啊?”前台小姐一时卡壳,江月停的眼神太过抓人,她克制住自己可能会飘的眼神,回答:“不是外卖,是我们后厨的师傅下班前顺手做给我们的。”
江月停失望的点点头,再次道谢就关门进去了。
从床头处找到数据线,手机电量告罄,她干脆关了机,免得又听见那群人的指责。
暖风呼呼往下吹,江月停去浴室,对着镜子用冰块按在脸颊上,“嘶——”
疼。
疼到发热发肿,冰块又一刺激,冷热交替,脸颊紧绷得更加难受。
她朝上看着磨砂灯盏,些微的亮光刺激逼回生理性眼泪,镜子里除了眼眶底下要落不落的泪珠,其实看上去很平常也没什么不一样。
当作化了个妆,江月停自嘲的想。
冰袋辗转轻按在其他地方,她需得咬着舌尖才能捱过每一回新的冷与疼的适应。
凑近镜子,脸上消肿了些,但红血丝却更多了,看上去很吓人。
找到热水烧开,她拆了盒泡面,半坐半靠在沙发上,春晚已经播了一半,正直播着一个小品,笑声爽朗,很有感染力。
江月停看了一段,也被吸引,甫一弯唇想笑,就牵扯到脸颊的疼痛。
连小品都看不了。
泡的是红烧牛肉面,她特意选的,有牛肉有红色,其实味道也还行,就是水加少了,齁得慌。
江月停很平静的吃完了泡面,喝了一杯温水,刷牙,洗澡,最后坐回沙发上,观看春晚的最后一个节目。
偌大的房间里,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阵阵回荡,随着零点的到来,墨黑夜空炸开新的烟花。
“倒计时,十丶九丶八……”
她发现,烟花下坠的速度比秒钟快,火树银花转眼就消散,重新陷入沉寂。
“七,六,五……”
系好垃圾袋,把桌上的纸巾丶塑料袋全部扔进去。
“三丶二丶一……”
下意识随着主持人数数,江月停打开门,传来一人近乎同频的一句话。
“新年快乐。”
莫寻鹤风尘仆仆赶来,胸口起伏不定,朝她低头,笑着说。
不敢出声,江月停原地愣住,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格外蠢。
莫寻鹤闻见还没消散干净的泡面味,眼前的她,指间勾着塑料袋,笨得像只呆头鹅,顶着翘起的碎发,眼睛都转不动了。
他拿走她手上的垃圾袋,顺手放在外面的清洁车上。
指头失去束缚,江月停看见他微敞的大衣,维持住了声音的平稳,也笑:“新年快乐呀。”
莫寻鹤将那撮头发往脑后顺,说:“吹头发又忘记梳开了。”
头上的触感明显,江月停下意识去摸头发,莫寻鹤收回手垂在身侧。
再随意不过的动作却让她没由来的升起失落,低声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月停。”莫寻鹤圈住她的肩,伏在一片馥郁的玫瑰香气中,轻声叫她的名字。
所有强颜欢笑被一句话击溃,江月停视线里是黑色的房门,可耳边却尽是他的心跳与呼吸。
“……你都知道了。”她垂着眼说。
莫寻鹤不语,用温热的手掌按着她的背部轻抚。
“回去陪你奶奶吧,我一个人可以的。”胸腔里吸进空气,鼓鼓的,江月停咽下一点点不舍。
后背的大掌忽然用力,江月停被迫顺着他的力道往他身前踉跄栽过去。
她故意隔开的,害怕一靠近就再也不想离开的地方,就这样被什么也不知道的莫寻鹤像往常一样拉拢。
“你总是这样,月停,为什么一直想把我往外推?”莫寻鹤擡起头,看着她问。
不是的。
可她现在根本无颜见他,遑论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的亲近他。
江月停站在原地倔强不语,即便莫寻鹤把手收回来,她也仅仅是用馀光草草扫过又克制地收回来。
“你回去吧,我真的可以的。”似乎怕他不信,她还转头想要坐回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找遥控器,摆放抽纸,一通徒劳的忙活,最后实在找不到可以证明的东西,江月停捏紧一团纸巾,笑着说:“今年的春晚挺好看的,我还想继续看。”
莫寻鹤擡眼看挂在墙上的电视,又把视线放在江月停局促的手上。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话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春晚结束了,现在只有吵闹的广告声。
莫寻鹤转身去开门,接过保温盒,重新关上门。
江月停见他过来,下意识往旁边挪了点距离,莫寻鹤步伐微顿,什么也没说。
而是打开盒子,摆出可口精致的菜肴,扑鼻的香味不断往她鼻子里钻。
莫寻鹤:“家里做的,我也没吃,一起吃吗?”
江月停惊讶:“怎么不吃饭?你不饿吗?”
莫寻鹤在她红肿的侧脸短暂停留,眸光微黯,才说:“很饿。”
筷子递到眼前,肚子也应景的咕噜作响。
她不好意思的看着莫寻鹤,莫t寻鹤面色不改的握住她散落的头发,找到皮筋扎起来。
“唔,糯米藕好吃。”江月停嘴里嚼动,不忘夹给“很饿”的莫寻鹤也吃。
莫寻鹤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盯着她的侧脸道:“慢慢吃,不着急。”
在手机上轻点两下,他打开盛放着玉米鸡汤的汤盅,不断用调羹轻搅,散热气。
肚子里填得饱,江月停喝完最后半盅鸡汤,有些可惜的对莫寻鹤说:“喝不完了,好浪费啊。”
下一秒,莫寻鹤就着她喝过地方,喝完剩下的鸡汤。
江月停兜着汤盅,看起来像在喂他一样,黑色的眼睫低垂,汤盅盖住莫寻鹤的上半张脸,仍不减半分俊朗。
“不浪费了。”莫寻鹤单手拿着汤盅放回桌上。
江月停回过神,“哦,哦是,都吃完了。”
鼓起勇气,她又一次开口,“那,你……”
“疼吗?”莫寻鹤托着江月停的脸,巴掌印在白皙的脸上很明显,几乎覆盖住她大半张脸,连带着唇边的两颗小痣都没了往日鲜活。
江月停意识到自己现在肯定很丑,不自在想要躲,含糊的说:“不疼,就是看着严重而已。”
伸出手,莫寻鹤拍了拍自己的腿,看着她,没说话。
江月停明白得很快,他想让她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的去坐。
撒娇,埋怨,欺负他……
什么都没变,但江月停知道,已经有什么随着今夜听到的事悄然发生变化了。
她没办法毫无芥蒂的去接近莫寻鹤,那会让她感觉自己和江明颐一样,像蛀虫般吸食他。
摇头拒绝,江月停看向窗外,心底一片憋闷,面容安静,看不出半分情绪。
怎么会看不出呢。
皱巴巴的纸团,掐住的掌心,还有紧绷的肩膀,以及短暂看他的眼神……
好明显。
明显到莫寻鹤已经听到她,变成小猫委屈到不行,可怜到胡须被坏人拔掉,所以连窄窄巷道也过不去。
原地缩着尾巴,竖起一身柔软的毛发,向来漂亮的眼睛也敛了神,想要连他也呵退。
莫寻鹤握住那只捏着纸团的手,指腹轻轻摩挲手背,过渡给江月停很喜欢很喜欢的珍重。
“走不了了。”莫寻鹤平静的告诉她。
江月停回头望进他的眼里,小声问:“为什么?”
又是同样的招数,江月停在他平静的目光中已经洞察到他即将出现的动作。
其实她可以躲开的,也可以坚持一开始的立场,厉声让他离开。
但熟悉的拽力袭来,坠进他怀里时,她自暴自弃的想,她已经难过得要死了,抱一下又怎么了。
埋在莫寻鹤暖热的脖颈间,嗅到比往日还要安心的浅香,那是被体温烘烤过后独有的安全气息。
“睡一觉吧,月停。”莫寻鹤擡手圈住她的腰,从肩部到腰部,给予她最想要的拥抱姿势。
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江月停不再问他为什么走不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不愿让他走,他只是遵循她的愿望罢了。
“莫寻鹤,对不起。”江月停掉下眼泪,吸吸鼻子,趴在他耳边说。
隔了很久,房间里响起莫寻鹤的回答:
“没关系,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无惧任何代价。
收拢手臂,莫寻鹤往后仰,盯着她已经阖上的双眼,轻声呢喃:“别再忘记我了,好不好。” 怀中的人似乎陷入梦魇,在他怀里抽动一下,莫寻鹤放轻呼吸,顺着她的脊背往下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