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没等到莫寻鹤的回复, 叶叔等了一阵,以为他们没有听见,又继续敲门:“少爷?”

而一门之隔的后面, 江月停掐住他胳膊的手都快把自己掐疼了,哪成想莫寻t鹤面不改色, 退离她的唇,顺势捉住她的手, 往下滑到她僵直的腰际。

低声询问:“还说么?”

哪能再说, 江月停摇头,趁着他力道松开的那刻, 擡手推他,自己则退离到距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

俨然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莫寻鹤轻嗤一声,转回去擡手给她整理翻上去的衣领,不含好意的问道:“什么意思, 巴不得离我远点儿?”

“……”江月停低头撇了撇头发,恼人的催他:“叶叔叫你呢,快回他。”

怎么感觉她今天跟着莫寻鹤一起回家后,他浑身都奇奇怪怪的。

逗弄作罢,莫寻鹤转身去开门, 只露出他一人与半边房间, 应声:“知道了,叶叔,我们这就过去。”

江月停自觉妥帖后,悄悄在莫寻鹤后腰掐了把出去, 跟在莫寻鹤身旁去主屋同叶汶吃饭。

叶叔走在他们斜前方, 馀光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他原以为这位江小姐是不情不愿跟着来的, 这会儿晃晃悠悠牵着莫寻鹤,看着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昨天叶汶跟江小姐说的话,也不知道她作何想法,他一个莫家的人,立场在这里摆着,确实是希望莫寻鹤能够去做手术,试试总比一直这样戴助听器好得多。

不过,旁观者总比局内人看得清醒,他现在就盼着这位江小姐是值得莫寻鹤喜欢的。

莫寻鹤与老夫人的关系在这些年愈发紧张,除了太太能在中间说些好话,劝着些莫寻鹤,外人实在插不进去手。

而太太这段时间忙着跟先生在国外处理事情,国内的事大多都交给了莫寻鹤。

因着前几年,莫寻鹤术后第一次去公司的时候,特意选了下班的时间,却还是听见隔间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有惋惜有可怜,而这些,都是莫寻鹤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觉得与其待在公司里面接受别人的同情,倒不如直接离开,反正缺了他,公司又不是转不动。

这是莫老爷子一手创建起来的公司,他还记得,莫老爷子临终之际拉着莫寻鹤的手要他带着公司做得更好。

谁也没料到会变成如今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江月停要是能劝得动莫寻鹤重回公司,而不是只窝在他的茶店里,想必老夫人也会退一步。

到餐厅时,叶汶已经坐在首位了,见他们手牵着手也表现得泰然自若。

阿姨一一端上来菜肴,想了下,江月停坐在餐桌左边,擡眼看向莫寻鹤。

莫寻鹤脚步微顿,自如地坐在她身旁,刚好隔开叶汶能直接放过来的眼神。

“行了,我还能吃了她么。”叶汶淡淡出声。

江月停微讪,抿了抿唇,摇头示意没关系,莫寻鹤想罢,还是没动。

午餐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口味,江月停面前是她方才告诉叶汶的淡口菜肴,有两道偏辣的是莫寻鹤后面特意叮嘱的。

知道她是突然被问话,顺着叶汶的问题直接就答了,他回到房间后抽空给阿姨发的信息。

总不能让月停吃饭都吃不好。

叶汶同样在观察着江月停和莫寻鹤两人的反应,一个习以为常的微微低头去看,一个无知无觉的吃饭。

偶尔的视线交汇像在许多年的人一样,黏人的得自然。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思及那些搜集过来的资料,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江月停是在去年十一月份租进去莫寻鹤对面的房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半年前,也就是五月份的时候莫寻鹤曾独自回过老宅一次。

深夜回来的,直接去酒窖待了大半宿。

凌晨被阿姨叫醒时,告诉她这事,吓得她高血压险些再犯,担心这孩子想不开。

等她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倒了许多空酒瓶,她气极又悲极,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要落到她的孙儿身上。

扶着门框,她在那里站立良久,眼眶发酸。

好在莫寻鹤只是喝酒喝得多了些,并没有想要灌死自己的念头。

见她过来,莫寻鹤放下酒瓶,却是在笑,对她说:“奶奶,我开了茶店,店外有一棵漂亮的红枫树。”

叶汶默然,擡手抚上他的头发,说:“这么开心啊。”

那一夜,她只以为莫寻鹤是发泄不开心。

又等了半个月,她叫上老叶跟自己去景苑看看莫寻鹤。

光在听说他在成南区那边开了家茶店,偶尔会去店里转转,没亲眼见过,她就不相信。

从早上到夜晚,她一直守在马路对面,看见了莫寻鹤一天的状态。

八点去店里,接着上楼到办公室去,偶尔会开窗往下看看,等到六点过向几位年轻员工告别离开。

有时候会步行回景苑,有时候也会开车。

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成年的时候他便有了驾照,喜欢买新车,如果不是她过早催着莫寻鹤进公司锻炼,说不定这小子还会自驾去西南。

叶汶想,好像从莫寻鹤听力受损后,什么事情都变得艰难起来。

驾照体检,适配助听器,下意识循着对方的口型去猜测说了什么。

她清楚,莫寻鹤快承受不住了,一边要接受治疗,一边要进行心理辅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寻鹤愿意接触外界的?

是那场酒醉,他说他想去找枫树。

而他开的那家茶店门口,便有一棵红枫树。

叶汶没想通,一棵红枫树这么重要?那她早就在他房间外面栽满了。

……

一直到午餐吃完,桌上都保持着安静,安静到不正常,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等阿姨收走碗筷,端上来餐后甜点后,叶汶开了口,直接对着江月停:“江小姐,你能接受一个一辈子都要靠助听器度日的人吗?”

突兀的问话打得江月停措手不及,莫寻鹤瞬间皱眉,绷紧的手背彰显出他的不安,欲图打断她,“奶奶。”

不是应该谈论结婚的事情吗?

叶汶没理他,继续追问:“你可以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答案,当然,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我是他奶奶,也不喜欢他现在这样。”

话落,桌上几人皆是沉默,连同端来茶水的阿姨都放轻脚步,放好后接着默默离远。

转眼间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长久的缄默更是让莫寻鹤心底抑制不住的焦灼,他下意识去捉住她的手,想说没关系的,他不在意的。

他听不见是事实,要靠助听器生活也是事实,但这并不妨碍他爱她。

江月停的手背紧贴着他的手心,感觉到他很凉,也渗出了薄汗。

她往莫寻鹤脸上看,对方直接扬起笑,和最开始想要和她亲近,又不好意思的神态没什么两样。

江月停心里不是滋味,不同于以往她见到莫寻鹤这个样子还会心生逗弄之意,现在只觉得难过。

叶汶的言外之意,她听懂了。

所以她应该是知道莫寻鹤今天要带她过来,才会在昨天邀她谈话,告诉她,莫寻鹤的耳朵有治愈的可能性,但他因为后遗症或者手术失败概率高的原因而拒绝去国外。

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江月停身上,她盯着中间冒着袅袅热汽的茶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

喉间来回滚动那句回答,能与不能。

答不能,莫寻鹤会伤心;答能,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心,她怕,怕自己自私,更怕莫寻鹤心有隔阂。

须臾,江月停反手握住莫寻鹤的手,对叶汶说:“不管您相不相信,我从来没觉得助听器有什么不好的。”

“那场手术我了解到,成功率极低,甚至有可能会因为手术失败而産生远比如今严重的后遗症。”

江月停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莫寻鹤落在自己身上堪比枷锁压下来的目光,眸光闪了闪。

接着说:“下雨的时候,他的耳朵会疼,用手捂着也抵不住。”

或许是紧张的缘故,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唯独握住的那只掌心给予她磕磕绊绊说下去的理由,“无论他做还是不做,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会陪着他,下雨我会陪他,天晴也会和他出门散步,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尘埃落定。

叶汶面色沉了些,而莫寻鹤意外的高兴,随即牵着江月停起身往外走。

叶叔不知在外面守了多久,莫寻鹤脚步顿住,让江月停先等等,他回去一趟。

江月停擡手遮住日光,看见莫寻鹤急切的背影,一时怔然。

叶叔则过来引着江月停去旁边的小亭坐下,“应该要一会儿,江小姐先坐着歇会儿吧。”

赶回去时,叶汶已经起身慢吞吞往楼上去,莫寻鹤从后面上来,扶着她上楼。

难得的机会,一步一步被托着上去后,叶汶话音一转:“去书房。”

重新t落座,她打开桌底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来,翻了翻,推到他面前去。

偌大书房里响起叶汶的声音,她看着桌面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五口,她和老爷子,儿子与儿媳,以及刚毕业的莫寻鹤。

想起了什么,叶汶不急不缓的开口:“我一直觉得,我们家孩子遇到再多困难都打不倒,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抹抹眼泪,忍着疼回家都不说。”

“……你以为我还能在你面前晃悠几年?”叶汶像是不满,冲着直挺挺站在眼前的莫寻鹤问。

莫寻鹤蹙眉,“奶奶,您说这个干什么?”

“行,我不说了,说多了你嫌烦。”

叶汶指着这些文件,“拿回去看看,不管你做还是不做手术,总归要有条后路,等你父亲回来,我想管也管不动了。”

莫寻鹤垂首,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是爷爷留给奶奶的一半股份,可以说,若是转入他名下,他能直接成为啓元持股过半的第一人。

“那位江小姐为人如何我不清楚,说的话有几分真心我更无心探究,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仅仅是你一厢情愿,就能感动她吗?”

沉默许久,莫寻鹤擡起头,问道:“奶奶,您还记得我九岁那年,被班级同学排挤的事吗?”

叶汶抚平坐下时压皱的衣摆,不明所以,“怎么?现在想起来埋怨我们没来得及关心你?”

叶汶当然记得,那时候啓元正值转型的关键时期,她和他爷爷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只得托老叶抽空送他上下学。

他们对莫寻鹤很放心,男孩子嘛,又开始懂事了,进入新学校应当也能很快适应,自然也没多花精力去时时刻刻盯着他。

直到后来,有天老叶提前去接莫寻鹤,才发现莫寻鹤浑身脏兮兮,一问才清楚,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与孤立了。

莫寻鹤摇头,“不是,我是想说,您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们吗?”

闻言,叶汶不禁拧眉,“什么意思?”不是不敢告诉,而是故意不告诉他们?

“因为她见到我的第一次,就是我浑身受伤的模样。”莫寻鹤冷静的开口。

……

叶汶错愕不已,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一掌拍到桌上,震得手心发麻,她骂道:“混账!你竟然……竟然!”

她抖着唇,指着莫寻鹤,“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故意骗江月停,连我都算进去了是不是!”

平地扔惊雷,莫寻鹤语气平淡,将那份文件推回去,说:“奶奶,您别再找她了,说到底,她才是我强求来的。”

“错的只有我,贪婪的是我,自私的也是我。”

“而她完全无辜。”

莫寻鹤找到降压药,就着温水喂叶汶吞下去,很久之后方才继续轻声道:“奶奶,我不能没有她。”

近似呢喃的话,叶汶却听得心惊肉跳。

半晌,阖了阖眼,摆手让他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