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樱桃
莫寻鹤出来的时候, 在台阶上,便远远看见凉亭底下坐着的江月停。
叶叔坐在她对面,应当是在聊什么, 歪头的动作看起来聊得挺入神。
他没出声,慢步走到她身后, 叶叔擡起眼想喊他,又被莫寻鹤摇头示意不用。
本来是罩在外面的薄衫, 不知何时已经被她脱了下来盖在腿上, 右手随意戳着石桌上的棋盘,指盖敲出来的声音莫名带来股紧迫感。
阳光斜斜洒进来, 江月停觉得晃眼睛,擡手遮住半边脸,浅笑着和人讲话
因着是坐下的姿势,裙摆被拉高了小截, 露出纤瘦小腿,曾握过的脚踝被裸色高跟鞋衬得极性感。
莫寻鹤整个人都被笼在了假山后的阴影里,无端让他想起过往的某些时刻。
深夜里的啜泣,止不住的推搡着他,要他离开。
无意识动了动手指, 他在微鼓的外衣口袋磨过一瞬, 随即迈开步子上去,擡手搭在江月停肩头。
江月停仰头,问道:“要走了吗?”
他“嗯”声,“聊什么, 这么开心?”
江月停和叶叔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莫寻鹤心下了然,叶叔讪笑一声, 委婉说道:“现在回去吗,我开车送你们吧。”
莫寻鹤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擡手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改变主意:“不用了,叶叔,我开车就行。”
叶叔没强求,答:“好。”
下午三点过的样子,为时尚早,莫寻鹤索性牵着江月停散步。
当作消食罢,江月停想挣脱他的手,发烫,很热。
目光停留在她来时便注意到的花圃里,蝴蝶花毛茛盛开得正好,色彩浓重得如泼墨油画。
石板路的缝隙里也恣意生长着细小花蕊,江月停蹲下去拨弄了下,这些只能算作小野花,奇迹的是,同样散发着香气。
莫寻鹤落后她几步,不急不缓的声音落在她头顶,“是波斯婆婆纳,晚上去看,它们会变成地面的蓝色星星。”
比蝴蝶花毛茛要小上许多,若不是她看得仔细,这一片她都会忽略过去。
闻声,江月停更好奇,以前在路边她也见到过,不过并未放在心上。
它像景观树,像人工铺成的草甸,随处可见。
“原来它也有名字啊。”江月停用手指去戳它的花瓣。
毫无预兆的掉下来,想要再去碰的动作顿住,她迟疑的开口:“……外来的花这么脆弱吗?
莫寻鹤同她一块蹲下来,拈起掉下去的那朵,托在手心里,“掉了就掉了,还有许多,可惜什么。”
“你这人……怎么那么冷漠。”江月停用手肘去杵他,没杵动,自己反而蹲不住,眼见着要往边上倒。
莫寻鹤连忙去拉,好笑道:“你真的,有时候动嘴就算了,怎么如今还要碰瓷?”
江月停低头,可惜的看着被自己踩了脚的婆婆纳,“不稀得跟你说。”
半园盛开的花,莫寻鹤一开始只是想带她来看看蝴蝶花毛茛。
它们更漂亮,颜色更绚丽,茎干也高,一眼瞧过去便能勾住视线,在阳光照耀下,单瓣与重瓣都近乎均匀地浮着层珠光。
莫寻鹤扶着她站稳,自己蹲下去捡起已然掉落许多的波斯婆婆纳,快把左手兜满才算作罢。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江月停看了看,把外衫脱下来,让他放进去。
“跟我来。”莫寻鹤说。
江月停一头雾水,他这是要干什么?
疑惑归疑惑,还是跟着他走了。
只见莫寻鹤找阿姨要来了针线,去到花圃外的凉亭坐下。
把兜着波斯婆婆纳的外衫摊开放到桌上,莫寻鹤找到针孔稍大的针,往里面穿进根结实不易断的线。
“伸手。”
江月停依言伸手,掌心摊开。
莫寻鹤轻叹一声,翻转过去,将长线垫在她的手腕下,估摸着差不多,复又低头挑选好花朵。
沿着花蕊中间穿针,一枚又一枚落下的蓝星星在他手中串成浅紫偏蓝的花朵手环。
视线逐渐偏移,微垂的眼睛专注手上的动作,江月停记得,每一次他认真做事或者处理工作时,不仅神情会肃然起来,连同腰腹也会挺直。
她不止一次想笑莫寻鹤这模样很像一丝不苟的老头,最后都忍住了。
嗯,说出来怕打击到他。
手腕蓦地传来些凉意,江月停回神,低头看过去。
“波斯婆婆纳的花语是,健康快乐。”莫寻鹤的指尖轻拂过她露出来的肌肤,同往日的接触不一样。
江月停觉得此刻的情绪似乎也被他的声音感染,像踩上层飘忽松软的泥土,和着花蕊的浅香,随着他的触碰而心跳怦然。
戴好,江月停擡起手,晃了晃手腕,手串往下滑。
“莫寻鹤,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她盯着晃动的手环,眉眼染上喜悦之色。 莫寻鹤答:“好。”
-
在风和日丽的这天私奔。
有她喜欢的人,有她心动的一瞬,有一串掉落地上重被捡起做成漂亮手环的波斯婆婆纳,还有突如其来的却仍被肯定的奇怪想法。
车窗完全摇下来,驶向远离城市的近郊。
电台缓缓泄出舒缓的轻音乐,江月停抱着外衫在怀里揉来揉去。
侧过脸去看正在开车的莫寻鹤,歪歪扭扭的朝他那个方向转,也不说话,就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时间一长,莫寻鹤忽然扫一眼后视镜,说:“我在开车。”
江月停乖巧的“哦”了声,但坐回去没安分多会儿又侧过去。
她身下的坐垫发出窸窣轻响,莫寻鹤放慢车速,看见一处白墙灰瓦的院落,墙外延伸出茂密树桠。
落日沉入西山,近郊的天空蓝得澄澈,那是一树野樱桃,缀满了枝桠,地上零落堆散着不堪重负t,摔下来裂开的红樱桃。
地面湿迹斑驳,掌心大的,连成片的,看上去黏乎不已,江月停扒着车窗,仰头看探出墙头的樱桃树。
将所有颜色尽收眼底,赞叹道:“好漂亮的樱桃树,我想吃樱桃了。”江月停扭过头对着莫寻鹤说。
莫寻鹤点头。
江月停发现,从她说的那一句私奔开始,莫寻鹤就表现得很从容,牵着她去车库,再开过市区,沿着路标往郊区开。
没有开导航,像是真的要把这一次的“私奔”贯彻到底,远离喧嚣与人群。
只有她和他。
莫寻鹤自无不应的,同她一起下车,里面应当有住户,生活的痕迹很明显,两人过去敲门。
稍微等了会儿,里面慢吞吞出来一位阿婆,隔着门喊:“来了,外头谁啊?”
“阿婆,我们开车路过这儿,看见您家院里的樱桃长得好看,想问您买些回去。”莫寻鹤掌心里来回捏了捏她的手,对着门里说着。
阿婆打开门,念叨着,“咋不早点来,我都要睡下了,自个儿摘啊。”
莫寻鹤与江月停对视一眼,察觉出点不对劲,他说:“谢谢阿婆,借您的凳子一用。”
樱桃树下有圆石桌,江月停坐在阿婆旁边,肉眼可见的坑坑洼洼,想来年岁久远。
阿婆从房间里出来,端来盆清水放在地下,对着莫寻鹤喊:“大牛,多摘些回去,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可别又跟小时候似的,还和你媳妇儿抢,不嫌害臊的。”
江月停坐在石凳上默默嘲笑,看出来阿婆把他们错认成旁人了。
听到“大牛”,莫寻鹤意识到阿婆是在喊自己后,嘴角微抽,见江月停憋笑都憋不住,干脆应声:“我知道了,阿婆,肯定不会跟我媳妇儿抢。”
末句被他咬得重,江月停脸色微红,冲着他扬拳,心慌慌的和阿婆开了话头聊起来。
当班主任半年多,对于这种家长里短的话题江月停算熟悉,拉拉扯扯的聊下来,知道了阿婆和老伴儿一块住,只不过老伴儿今早去了市区,明天才回来。
“阿婆,你怎么认出他是大牛的呀?”江月停憋着坏心眼问道,声音还不小。
阿婆:“欸,这有啥认不出来的,我年纪大可不代表我老眼昏花啊,瞧他稀罕你那股亲热劲儿,可不是大牛嘛。”
嘀嘀咕咕唠嗑许久,院落里拉起了灯,映出模糊的光影。
摘下来的樱桃过水洗净,阿婆带着江月停进屋找了个塑料袋,好装着回去,絮絮叨叨叮嘱丫丫别和大牛闹矛盾,实在气不过打一架就行。
莫寻鹤用海沾着水珠的手弹向江月停,笑道:“这太冤枉我了,阿婆,我哪里敢欺负她。”
“阿婆,你看他!还说不是欺负我。”江月停往旁边躲,还找准时机往他嘴里塞了颗青色樱桃。
眼神威胁他,敢吐他就完蛋了。
阿婆看得开心,招呼他们坐下吃她烙的蛋饼,还剩一些,他们推辞不得,况且这蛋饼厚软鲜香,比起外面也不遑多让。
吃过后,江月停陪着阿婆继续聊天,找到阿婆说不出声的老人机,调高声音。
见状,莫寻鹤转身出去,从后备箱找到螺丝刀拧紧门锁,又找到颗高瓦数的灯,换下院外原来光照不足的老灯。
来时阿婆便说她要睡下了,他们没有多留,天擦黑的时候向阿婆告辞,驱车离开。
一整袋的樱桃,有些泛青,很酸,江月停试探性的咬破一点,酸得掉牙。
秉持着不浪费的精神,擡手想喂给莫寻鹤吃,也不确定他还愿不愿意吃。
“酸。”说归说,莫寻鹤舌尖卷过,面不改色的咽下。
江月停仰靠座椅上,心情颇好的打开电台。
大概是这边信号不好,传出来断断续续带着电流的声音。
“很开心?”味蕾全是酸意,莫寻鹤顶了顶齿关,问旁边调电台也能调出意思来的她。
算了,安静会儿也好。
江月停收回手坐好,揶揄他:“大牛不开心吗?今晚的蛋饼你可没少吃。”
天色已经暗下来,夜晚的风吹得发凉,莫寻鹤提醒道:“关窗,吹感冒了怎么办。”
江月停咕哝一声,“娇气。”不情不愿的关上。
吃了好半天,也还有一大袋,阿婆给他们装得很多,每颗不大,有些半甜不酸的。
其实也挺好吃的,酸甜参半。
莫寻鹤看过屏幕上的时间,逐渐放慢车速,停靠在路边。
重复刚才的问题:“说谁娇气?”
“大牛。”不假思索的回答。
车内沉默下来,江月停放下手,意识到不对劲了。
只见莫寻鹤姿态散漫的解开安全带,眼神透着她莫名熟悉的意味。
江月停话头微哽,揪下短短的樱桃梗,“……那个,要不我喂你吧,很甜的。”
说罢,她把还沾着水珠的樱桃递到他嘴边,无意识啓唇,教他张嘴。
莫寻鹤没动,漫不经心的的掀了下眼皮,尾音被拖长,“知道错了?”
知道,但不改。
江月停敷衍地点头:“错了,不是你娇气,你是关心我。”
那样子哪里像知错,莫寻鹤打开手机重新看了眼时间与温度,腔调懒怠道:“喂我吃。”
“不要酸的。”看见江月停又准备随手塞给他明显酸的小樱桃时,补充说。
计划被识破,江月停挑了颗红透的喂过去,不想莫寻鹤咬走樱桃的同时也含住她的指尖。
四周皆是夜色,唯馀车顶的小灯笼在他们周身,目光忽然对上,莫寻鹤牙齿轻微用力,咬着不放。
手指感受到他舌尖舔过来的湿濡,沿着遍布微小神经的地方不断往她心口缠与绕。
莫寻鹤自然感觉到江月停的僵硬,但他仅仅是在没等来她的拒绝后,很快用发酸的舌去咬她。
浅淡的樱桃气息,指尖残留着她的味道,莫寻鹤垂眼,慢慢松开齿关。
“要这种喂。”莫寻鹤移开半寸,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