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寸进尺
这是听过温医生建议后, 他们商量过的结果——尽管不情愿退这一步,但相较于尝试手术,这一步带来的后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莫寻鹤还在医院住着, 身边有照应他的医生,程亦白天闲下来偶尔会过来找他。
江月停撞上过几次, 她想要不是莫寻鹤小腿没法动,也许程亦闹腾不了这么凶。
那天病房里的对话她似懂非懂, 但她知道莫先生和莫太太对于她的到来没有再表现出厌恶之色。
应该还是有的, 只是碍于叶奶奶的话而压了下去。
“快怼我眼睛里了。”莫寻鹤靠在床上,出声道。
被这句略带不满的话唤回精神头来, 江月停“哦”了声,将切好的苹果块往下移,塞进他嘴里。
而后抽出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有些出神。
莫寻鹤养了快一个礼拜, 他的手臂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动一下就疼,除了左小腿还不能动,其他地方基本与往常无异。
她也回去加班加点赶了落下的几堂课,所幸临近期末,她的很多课都由其他老师要了去。
江月停转眼看向床尾他打有石膏的小腿, 起来走到后面, 戳了戳上头,说:“明天你就要走了。”
莫寻鹤想去拉她的手,又被江月停有意无意的躲开。
啧,受伤就是这点不好。
喜欢她关心他, 但他一只腿被困在床上, 动不了。
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径直将她揽过来, 好让她窝在自己怀里好好说一说为什么出神。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对我感到厌倦?”覆在被褥上的手轻轻蜷起,他偏了偏头,戴有助听器的那只耳朵离她远。
很细微的异常,除了他没人察觉。
指腹磨过石膏表面的白色纱布,江月停听见这话茫然擡起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皱了皱眉,“你又在乱想什么。”
莫寻鹤没应这声,侧t过身拈了块剩下的苹果。
在空气中暴.露过久,苹果表面开始氧化,按照以往来说,他并不喜欢吃苹果。
削皮麻烦,不削皮难吃。
但这是月停给他削的,两三下喂进嘴里,脆脆的声响像在他牙齿上切割拉锯般,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喉间含混着说道:“……没乱想。”
病房门被叩响,对话打住。
江月停去开门,是温医生过来了。
例行查房与简单检查,很快,许芸和叶汶也到了医院进来。
房间里又被挤得满满当当,江月停退去了靠窗那边的沙发旁立着。
没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无所事事的翻着手机。
今天是周六,将近十点的样子,池和景应该是刚好醒来,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池和景:好想文化节快点结束,跳脚大嚎j p g.]
表情包是她家里养的那只京巴狗,脸上皱皱巴巴,池和景经常给她发搞怪照片,又丑又可爱的。
她打字回复过去:[坚持住,曙光近在眼前。]
[呜呜求求你,我只盼着莫老板赶快好起来,你也才好回来啊。]
江月停擡眼看向病床,莫寻鹤朝她挑了挑眉,唇瓣动了动,做口型叫她的名字。
没有出声,可是一群人都在这里呢,大家又不是瞎子。
她嗔他一眼,撩了下散落下来的耳发,眼神警告他好好检查。
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时间很赶,他们出院后便会直飞e国。
温医生只负责莫寻鹤在江沅的身体检查与伤处恢复治疗,莫继远在三天前就先去了e国,只等他们后面来。
检查结束,温医生开口:“恢复得挺不错,希望你后面也保持住。”
温允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莫寻鹤时,他并不是他的主治医生,他刚从国外毕业回来,拜访大学时期的恩师时,他讲到最近接了个病人。
说他性子古怪,不愿意接受任何生理及心理的治疗,但若是在治疗过程中用他讲一讲俗套的电影,泡沫剧,他又会一改冷漠。
即在初见时,他替师兄坐班那一次,终于见到了这位热爱烂俗电影的怪人。
他的疼痛阀值很高,手臂,耳后和大脑这些布满神经的地方经常扎满针孔,却不见他皱眉。
只要放一部影片就能让他保持冷静,再沉默的接受治疗。
温允辞自己很好奇,将那部电影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回回看得昏昏欲睡,都弄不清这样演技差丶班底差丶演员不知名的电影,到底有哪一处吸引得到莫寻鹤。
带着这些疑惑,在一个寻常的换药午后,他问了对方。
午后花园里的日光有些刺眼,但好在微风舒适,掠过莫寻鹤长长许多的黑发,飞进他的眼眶里。
莫寻鹤并未在意他的冒犯,亦或是他也需要敞开的关口宣泄情绪。
可这份情绪到底是掩埋许久,又经由听力受损的薄薄痂口,他在温医生疑惑的目光中,轻声道:
“没办法,我只能在这里看电影。”
怪午后阳光刺眼,直到现在,他才解了惑。
不是电影吸引走了注意力,而是荧幕中的人让他暂时忘记疼痛。
莫寻鹤和温允辞算老熟人,那些经历也是独一份,他听懂了温允辞的话中意,面色自然的点头:“谢谢,我会的。”
-
两日后,e国。
米白墙壁的一栋洋房有着柔和的灰色屋顶,四面是半弧形的透明窗,正值夏日,屋外是平坦规整的草坪。
错落有致的洋梨树往空中攀升着,黑枝桠延伸至卧房窗外。
枝头停留了只鸟雀,啄羽毛,呷翅膀,又飞到窗台外用喙啄闪亮亮的玻璃。
清脆声响唤醒了躺在床上的人,一夜无梦,江月停感受着身侧灼人的温度醒来。
睁眼片刻,还以为自己在江沅,可眼前繁复堂皇的装置显而易见的告诉她,不是。
墨绿浅黄交织出养眼的墙壁,欧式长而厚的窗帘从顶端垂到地面,中间被绸条挽起,露出方格菱窗,天亮得很早。
他们昨日下午抵达的e国,莫寻鹤牵着她轻车熟路的进卧房要休息。
漫不经心的态度看得她直皱眉,小腿还没好,就走这么急。
这里的生活过的痕迹很浓,她问过莫寻鹤,知道他以前每逢假期便会来此住上一段时间。
一是莫继远的要求,需要他尽快掌握公司的事务,二是他要躲清净。
听到此话,她站在原地,问:“躲清净?你躲什么清净?”
莫寻鹤说完就后悔了,回到熟悉的地方,又没有一群人在他面前叽叽喳喳说闹个不停,这才说漏嘴。
原想找点别的话题带过去,江月停却不依,堵在门口非要他给个答案。
不说就一直看着他生气,莫寻鹤无法,只得含混带了句,“就是公司事情太多了……又不重要,老来烦我。”
江月停才不信,盯着莫寻鹤一开始明显慌神的眼睛,冷笑一声,“你还装,我都知道你跟别人相过亲了,是想躲这个清净是吧?”
天地良心,等他抓到是谁在她面前捅他篓子,一定不会放过他。
江月停往后躲开他要来亲吻的动作,语气淡然道:“哦,这是关心你的奶奶告诉我的,你去吧,我看你怎么个不放过她的法。”
……
闻言,他也笑了,将碍事的手杖立在墙边,自己则双臂交叉依靠在门框边。
头轻轻歪着,额角还贴着枚创口贴——是他非要江月停给他换药时,指甲不小心刮破皮的一处伤口。
张了张嘴,随即肯定道:“你在吃醋。”
“……孔雀开屏。”
莫寻鹤问:“这什么意思?”
“自作多情。”
“……”
莫寻鹤短暂沉默后,慢吞吞走到床边,与见他过来就绕到床对面的江月停对视。
“过来。”
江月停摇头,“你怎么不过来。”
洋房里里外外都被打扫过,站得近了,她还能闻到被褥上散发的浅浅茉莉香,可能还晒过太阳,夹杂着暖阳特有的舒服气息。
没理会莫寻鹤的话,环视一圈,她吸了吸鼻子,“为什么你一直都喜欢用茉莉味的东西?”
说完,也不等莫寻鹤回答,去靠近墙角的地方拿起摇椅上的小毯,捏着一角凑到鼻尖嗅。
还是茉莉香。
一个大男人这么喜欢茉莉香,说不上来的胸口憋屈,她嗓音发闷开口:“你这该不会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整个人被拦腰从后箍住,径直往床上仰。
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在弹性极好的床垫上重重颠了颠,莫寻鹤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她没反应以来。
很快挣扎下来,江月停翻过身坐到他旁边的被褥上,一巴掌拍到他身上,震得手心发麻。
又烦又恼的在空中甩了甩,“莫寻鹤!我最近给你太多脸了是不是?”
仰躺在床上,莫寻鹤的样子也没太大变化,仍旧眉眼秾深,在她的角度看来微乱的头发与衣服,反而替他镀上层随性散漫。
小表情太可爱,莫寻鹤擡起另只手臂遮在眼前,而毫不遮掩的笑唇却暴露得厉害。
江月停恨恨丢下句,“你再笑!”威胁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她自己也觉得方才那一出好幼稚。
莫寻鹤拿开手,嘴上说:“没有笑你。”旋即稍微撑起来些,将她拉到怀里来。
不习惯扭着腰别扭的说话,她换了个姿势,自己收着力道,跨坐在他大腿上。
捏住他触感舒服的脸颊,威胁:“不管,笑也不允许。”
垂眼看了看他们现在的姿态,莫寻鹤戏谑的盯着她,说:“嗯……不笑也可以,但是我现在,好像使不上力。”
江月停:“?”
怎么这么笨。 莫寻鹤毫无顾忌的笑了声,去啄她的脸颊,口吻可惜道:“不过你要喜欢这个姿势,我可以——”
可以个毛线。
江月停赧然的拍他,随即利落起床,整理带来的行李,一点都不想搭理莫寻鹤了。
不好再多逗。
莫寻鹤不再添乱,同她一起挂好带来的衣服。
长时间的飞行与混闹,江月停这一觉睡得极好,伴着屋外鸟雀清脆的叫声醒来,浑身都舒畅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