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惊梦

    “多谢大人。”云裳有些僵硬地落座,接过了谢皖南递过来的碗筷。


    准确来说,这还是两人头一次一同用膳。之前那次有赤峰在身侧插科打诨,你一眼我一语的,倒不觉得有什么局促。


    此刻单独与他一起,席间安静得只有碗筷的碰撞声,连呼吸都仿佛被放大了几分。云裳夹着眼前的菜,不免生出些许不自在,感觉时间都过得慢了些。


    谢皖南却依旧从容,动作不疾不徐。单从姿态间,便能看出其世家子弟的教养,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就连执筷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子矜贵感。


    云裳本还沉浸在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气氛中,不知不觉间竟被他的手转移了注意力。


    那双手白皙修长,结实有力,此前的剑伤已经大好,只余一道淡粉色的痂,像落了片梅花。


    此刻执着银筷微微用力,浮在手背上的血管愈发清晰起来,简直如上好的白玉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她突然懂得了秀色可餐的真正含义,不知不觉间,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反应过来时,碗底已见了空。


    直到谢皖南放下筷子时,她愣了一下,黏在他手上的目光这才慌忙收了回来,有些脸热。


    “吃饱了?”谢皖南瞥了眼她空空的饭碗,语气平淡,视线却在她微鼓的腮帮子上顿了顿,“可要再用些汤?”


    “不必了大人。”云裳喉间一动,咽下嘴里的虾仁,忙不迭摆手,“我已经吃饱了。”


    她取过帕子拭了拭嘴角,夸奖道:“大人府内厨子做的锦州菜很是正宗,尤其是这道龙井虾仁,茶味浸得刚好……”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她垂下眼睫,慢慢接上后一句,声音轻了些:“我没忍住多吃了些,让大人见笑了。”


    这锦州菜确实做得地道,特别是那道龙井虾仁,入口清甜,茶香浓郁,熟悉的滋味漫上来时,竟让她恍惚了一瞬,似乎回到了云家还未出事的时候。


    母亲也常做这道菜,用的是自家茶园采的雨前龙井,那时姐姐总会挑出里面最大的虾仁夹给她,眉眼弯弯地哄她:“裳儿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勘验啊。”


    尽管即刻找补,可这状态明显不对劲。谢皖南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却并未接话。


    他取出布巾擦了擦手,随后拎起桌上的茶壶,新沏了一杯龙井晾在她手边,“你若喜欢,以后让厨房多做便是。既在大理寺当差,自然不能苛待了你。”


    他的举动太过自然,以至于云裳稍微愣了愣。回神之际,眼前已多了杯冒着热气的茶,熟悉的龙井香漫开来,氤氲的雾气里,她忽然有些眼热。


    云裳用力眨了下眼,指尖碰到袖中的文书时,终于想到了此行的目的。


    定了定神,她从袖中取出叠得方正的文书,双手递上前,“对了大人,县衙的调任聘书,上午时李捕头送了过来。”


    这本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有了这重身份,查案总能方便些。可此刻对着谢皖南的眼睛,却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些辗转的疑虑。


    “哦?”谢皖南接过聘书,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比预想中快了些。”


    这个赵德令,果然还是得敲打一番,办事才利索。


    他展开看了两眼,确认无纰漏后才重新递回给云裳,“既已办妥,便收好吧,明日起你就暂属大理寺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赤水说。”


    云裳应了声“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却未散去。她本想问些什么,比如他是不是为了王家案而来,王家背后有何阴谋,又比如他因何会看中她。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谢皖南的行事,本就与她无关,又何必事事同她商议。


    面前的茶水渐渐温了,她捧起轻轻吹了吹热气,缀了一口,温度正好。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这盏茶一般,隔着层淡淡雾气,看不真切,却也恰好。


    若是都吹散了,彼此看得太透,反而未必是好事。


    —


    许是今日那道龙井虾仁触动了心绪,今夜,云裳竟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处在云家老宅内,庭院里几个新样式的瓷瓶正在倒扣着晾晒。一旁回廊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一串串花束沉甸甸坠下,恍若一场小型的紫色瀑布。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脑中却清晰地知道这只是场梦罢了。


    现实里的云家,早已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灰烬。


    可她舍不得醒。


    梦境还在继续,那时云家刚接下新一批的贡瓷烧制任务,父亲云汉庭捧着县衙的文书踏进院门时,满脸都是笑意。


    “砚秋!上次那窑雨过天晴釉,得了陛下的夸奖,这次的活儿还是我们云家来!”


    “你瞧你,跑得满身是汗的!”母亲花砚秋笑着上前迎他,将早已晾好的茶递到云父手里,“喏,先喝口茶缓缓,刚从茶园摘的雨前龙井,就等着你回来喝呢。”


    “爹回来了!来看看我画的新图样,好不好看?”姐姐花容正趴在廊下的桌前描瓷样,听到动静转过脸,兴冲冲地举着宣纸,从廊下小跑过来。


    她眼角弯弯,笑得比花还要明艳,眼波流转间,生生将满架紫藤都被压得褪了色。


    那晚一家人都极其欢喜,花砚秋更是亲手做了一桌饭菜来庆祝。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的,拿手菜龙井虾仁摆在正中央,四人围坐其中,其乐融融。


    云汉庭喝了两盅酒,脸颊泛红,话也多了起来:“等这批贡瓷烧完,爹带你们姐妹俩去京城看花灯!听说上元节的灯海能映亮半条街,比锦州的热闹多了!”


    “你瞧你,喝了两口酒就说胡话。”花砚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却全是笑意,“锦州的花灯年年都有,哪样不比京城的亲切?何必跑那么远。”


    云汉庭哈哈一笑,一手搂过妻儿,“锦州的都看了多少年了?该带你们见见更大的世面。”


    “依我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在哪看都好。”花砚秋抬手摸了摸两姐妹的头,“是不是啊容儿、裳儿?”


    云裳正埋头吃饭,闻言用力点头,桌下默默攥紧了姐姐的手。


    那双手同她的一般大,却是用来弹琴画画的,摸起来软软滑滑的。“只要跟姐姐和爹娘在一起,裳儿去哪都行。”


    “你呀。”花容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长这么大了,怎么还黏着我?”


    “谁让我们是双生子啊?自然是要形影不离的。”云裳靠在姐姐肩头,歪头看她,“怎么姐姐不依吗?”


    “好好好,都依着你!”花容宠溺地笑笑,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姐妹俩,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夹了个最大的虾仁放进云裳碗里,“那裳儿可得多吃些,不然下次赶灯会,落得老远,又要哭着喊姐姐等你。”


    “姐姐!”云裳拉长语调叫她,又往她身上蹭了蹭,“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拿出来说?如今我跑得可比你快多了……”


    一家人笑得更欢了,云裳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心里悄悄地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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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好啊。


    这念头刚起,梦境突然晃了晃,几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庭院内骤然下起了大雨。


    “云家私藏贡品,中饱私囊,证据确凿!”


    无数衙役破门而入,吼声穿透雨幕,“现奉赵县令之令,将云汉庭及家眷捉拿归案!”


    院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刀光剑戟声,云汉庭与花砚秋双双被铐住手脚,在雨夜中强行押走。


    “爹!娘!”云裳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虚空。


    “裳儿别怕,姐姐在。”花容突然一把拉过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十六岁的少女背脊单薄,却挺得笔直,倔强地想为妹妹撑下一方安稳天地。


    云裳靠在姐姐肩头,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花香,眼泪无声落下,砸在她的衣襟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浸湿了衣衫,满身寒意,她却恍然未觉。


    “裳儿,别出声,我们走密道。”花容的声音压得很低,拽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院跑。


    密道幽暗曲折,黑得看不到尽头,不知跑了多久,云裳终于看见了远处的一丝微光,“姐姐,好像快到了!”


    不等她喘口气,背后却突地传来一声轰地巨响。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条密道是爹当年防匪患建的,直通城外。”花容默默抓紧了妹妹的手,冷静地交待她道,“裳儿,等会你先走,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云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死死抓住姐姐的衣袖,哭喊着:“不要!要走一起走!”


    “姐姐,我们是双生子,你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花容挤出一抹笑,满是泥水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听话,两个人是逃不出去的。”


    不等两人多话,头顶突然传来“嘭”一声巨响,花容身侧的土墙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冲天尘土。


    刺眼的火光中,一群来路不明的蒙面黑衣人抬脚踹开碍事的土块,从上方一跃而下,直冲而来!


    “跑!”


    花容咳了两声,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将云裳推进身侧隐蔽的通道里。


    "裳儿,活下去——"


    土块在接连不断的震动中簌簌落下,挡住了视线,云裳回头时,只见姐姐转身迎向那些黑衣人,单薄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摇欲坠。


    她想喊姐姐,喉咙却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石缝中,她流着泪看着花容被黑衣人扑倒,拼命挣扎、踢打,最后被捂住嘴拖向黑暗。


    那双眼透过火光望过来,盛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期盼。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声音轻得仿佛没有。


    “裳儿,活下去...”


    你一定要活下去。


    “轰隆”一声惊雷响起,屋内被照得亮如白昼。


    “姐姐——”


    云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窗外狂风乱作,暴雨倾盆。她怔愣着,听着哗哗的雨声,一时竟分不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方才的梦境太真,以至于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她无助地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闭上眼,面前挥不去的,依然是姐姐被拖走时最后望她的那一眼。


    那么绝望又那么希望。


    “呜……”她死死捂住嘴,压抑许久的情绪却再也忍不住了。


    空荡荡的屋里,一道单薄的身影缩在墙角,破碎的呜咽声伴着声声痛苦的呢喃不断传来,又很快淹没在暴雨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