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奚府
从梅巷至奚府，约有二三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众人并未备车，只是步行。
一开始高胜鹤还担心引路的“江湖客”会跟不上修道者们的脚程，行了片刻才发现，对方应是有刻意放慢速度在等他们，惊觉此人的修为恐远高于自己。
便一路搜肠刮肚思考着措辞，想和对方套个近乎。
闻朝意照旧跟在最后面，有些担心二货师兄会惹恼魔君大人，同时也想知道奚醉为何会假扮做引路人。
他是真的同蔺泠认识，编造了假身份混入奚家？还是半路劫了货真价实的“池兄”，取走了暗号和金羽呢？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对方此举可谓是又大胆又危险。
“璞璞，璞璞？”同行的齐万松见他发呆，有些担心的唤了几声，“别发愣，当心脚下。”
他说得委婉，实则不少江湖人士也确实不喜欢被人从背后盯着，大抵是刀尖舔血久了，总恐人暗算。
闻朝意当然清楚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轻声应道：“嗯，知道了。”
倒是全程无视高胜鹤“骚扰”的奚醉，回眸看了一眼，道：“无妨，少年心性，易好奇才正常，想看就看罢。”
闻朝意尚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便隔着中间好几位师兄，同对方四目相对了一瞬，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明显是带着笑的。
这人……他心道，也太大胆了。
听“江湖客”这么说的高胜鹤莫名紧张起来：“小师弟该不会，喜欢池兄这种冷酷高手类型吧？”
闻朝意不答，反而奚醉主动问：“仙修通常不都是待到自己有所成就，再与他人结为修侣吗？”
“通常是通常，”高胜鹤没心没肺的回答说，“但想小师弟这样，水灵、清透、俊秀、单纯的自家白菜，不早点下手，指定会被山外的猪给拱了。”
奚醉微眯了一下眼，直到将众人引至奚府门外，都没再接话。
***
“哇，这也太气派了。”
高胜鹤被奚府的装潢所震撼，原本随口讨论的话题，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两位阍侍见来客浩浩荡荡足有十多人，不敢怠慢，迎上前来：“诸位，可有信物？”
奚醉不答，只将手中金羽递了过去，那熟练程度，仿佛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这奚家金羽，由特殊工艺制成，乃是独门工艺，十分复杂，阍侍核对起真假来，自也需要不少功夫。
奚醉并不催促，只静立于一旁等待，其余仙修也不敢多言，生怕奚家发现他们并非是上门谈买卖之人。
按照仙门辈分，蔺泠不在时，应由高胜鹤和齐万松把控局面。
但二人城府不深，又头一次干这种不太光彩的事，两相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
不光是他们，其余仙修心中也嘀咕，奚家不过是被邪魔越空山杀了个管事，为何要以如此冒险的方式去试探？
唯有知晓少许内情的闻朝意垂着眸子，以过人的听觉，努力捕获着府内一丝一毫的动静。
“检查无误，”阍侍朝众人鞠了一礼，“诸位贵客，请随我……”
府中脚步声由远及近，应是属习武之人，矫健有力。
“等等，”来者白发白须，其眼如鹰，其声似钟，穿着虽与那枉死的管事类同，气势上却像半个主子，“诸位，家主有事外出，恐招待不全。”
若说这老头用词还算客套，那语气就基本是在逐客了。
意思也很明了——虽持金羽者便为奚府贵客，就算不谈生意，也是曾对奚家有恩之人，理应厚待。
但家主如今不在，没人做主，一屋子女眷下人，没法款待客人。
奚醉是认识这位老管家的，对其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惧怕，淡淡道：“我们不找家主。”
老管家眼珠子一转：“那这位公子，是为谁……”
有类似木轮摩擦地面的声响，伴着脚步声一同靠近，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声回答道：“秋伯，他们是我的客人。”
闻朝意闻声望去，出言相助者倚于一张木质轮椅中，容貌有些眼熟，正是前一日，在困境幻相中所见的那位，假眠于偏院厢房中的奚家大少爷，奚醒。
大少爷穿着身深蓝长袍，腿上盖着毯子，脸色依旧病殃殃的，斜倚木轮椅中，由身后的少年推着。
那少年也有些独特，目测与闻朝意年纪相仿，暗卫打扮，半张脸被面具遮挡，边缘处，能看到些许被损毁的皮肤，唯有一双眼睛，锋利清澈。大概就是幻相中管事所提到的，衷心于大少爷的那个暗卫“狼崽子”。
傻如高胜鹤，也能看出老管家与这位大少爷不对付。
老头先是不满的皱了一下眉，而后又看了看两名阍侍，不让路，亦不请客人进府。
大约是希望众人能尴尬到自行离去，或大少爷主动提出换一处，比如奚家名下的酒楼或画舫中，招待客人。
可如此一来，便更是证明了奚府中，果真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奚醒一改往日温顺谦和的态度，板起了脸，质问道：“怎么？我奚家长子的身份，不配在家中招待贵客？”
秋伯眉心的沟壑更深了，但又不敢真的触怒奚醒，毕竟以奚家长子的身份，让他立刻卷铺盖走人都没有问题。
见大少爷和来客皆没有松口的打算，也只得往后退了几步，将众人让进了府中。
他并没有认出为首那个手持金羽的江湖客，是十八年未见的奚家次子奚醉。
只盼着这群人，是大少爷早年修为未废时，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路过奚家占顿好酒好肉的便宜，去温池中泡个热澡，再到酒楼里品品小倌或姑娘，便能尽兴而归。
奚醒清楚他心里想的什么，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又装回平日里温软如玉的大少爷。
“那就劳烦秋伯，多备些好菜好酒了，哦对了，我的这些朋友们，修为个顶个的高，对一些特别的风味呢，是有忌口的。”
“啊？”高胜鹤不合时宜的出声道，“我没什么……嘶，璞璞，你拧我胳膊干嘛？”
闻朝意只恨不能掐死这个缺心眼的师兄。
***
晚宴设在闻朝意于困境幻相中见过的那个偏院里。
按照秋伯的意思说，便是家主不在，不敢私自于堂中设宴，正好偏远离女眷歇息的居所院，不会打扰冲撞，都是江湖朋友，应该不会介意露天夜宴，共赏星光。
说得好听，往简单了讲，便是大少爷居住的偏院里没藏什么秘密，不会露出马脚来。
眼下众仙修已入席，大少爷却拉着那位“江湖客”去了院角阴影处，有玉屏挡着，不知低语着什么。
高胜鹤和齐万松俩傻子以为，这位蔺泠找来为他们引路的“池兄”，本就与奚家大少爷熟识，才会使得大少爷出面相助。
还认真开玩笑说，池兄的面子好大，大师兄的人脉真广。
殊不知那位真正的“池兄”，此时昏睡于某间客栈中，身边蹲着两名魔君座下副手，时刻准备着在其清醒过来的瞬间将其敲晕。
唯有闻朝意，借口出发前水喝的太多，而离席去寻茅厕，又趁没人注意，贴着墙根，溜到了院角。
他没有偷听奚家两位兄弟交谈的意思，故而走得很慢，让奚醉能轻松捕捉到自己的脚步声。
意外的是，在这并不安静的情况下，大少爷也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笑着同奚醉说道：“有个小美人过来找你了。”
奚醉顿住了之前的话题，没有出声。
闻朝意只能主动喊了句：“二爷。”
他停在距离奚醉五六尺的位置，那意思，只要对方赶他，他便立刻离开。
但奚醉主动迎了过去，似笑非笑道：“这么确定是我？”
“我又不傻，”闻朝意无语了一下，“您连衣服都不换一身，不易容，不缩骨，不变声，怎会认不出？”
“我瞧着余下十来个琴修都挺傻的，你们不是一个师门教出来的吗？”
奚醉开了句玩笑，又解释说：“奚家已经十八年都没见过我了，我哪怕不挡脸，他们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时间紧急，来不及买身新的，蔺泠给你们介绍的那个江湖人身材太矮，扒下来我也没法穿。”
这意思，便是他劫了真正的“池兄”，闻朝意心下了然。
“那……您是已经得知家主不在，又同大少爷说好我们会来，让他出手相助的？”闻朝意思考道，“一白天的时间，要做这么多事情，的确紧急。”
“不止，我还回了趟魔界，”奚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真想和我一起调查有关骨香的事情，一会儿，我灌醉他们的时候，你一口别碰，夜里别睡得太死，等我来找你。”
这是打算把琴修们都放倒留此过夜的意思，毕竟这群傻子要是真的吃尽兴就走了，奚醉和闻朝意也得跟着一起离开奚府。
那不说忙碌了一整天的奚醉，就连边追越空山还得边帮他们找帮手的蔺泠，以及明明是来帮忙，却莫名其妙挨了顿打的池兄，都会气死。
“好，我晚上不睡，”闻朝意乖乖点头，“我白天睡过了，这会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