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云雨殿

第十三章·云雨殿

像是水渍声,又或者是缠绕与摩擦。

总之听起来有些不雅,听其方位,却是来自于理应肃穆清净的主殿之中。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奚醒道:“看起来,这次会比我们前几次来,要凶险不少,我一介凡俗,都能察觉到来自邪魔的恶意。”

这话说得连小乌都无语了一下,这位奚家大少爷,与他二弟同样,皆是练武奇才。

若非是为了提防奚家的家主和叔伯们,十多年都只偷偷打坐修行,恐怕普通仙门的小辈,不一定能是他的对手。

奚醉懒得理他,只与闻朝意解释说:“此境若真为魔境,那么境中的低等邪魔,便是来自留境者对凡世的怨恨和恶意,这种极端情绪必定会有源头,而找到源头,并破坏它,就是破境的关键。”

“源头在主殿中?”闻朝意问,“我感觉道观里有个很大的‘东西’,我能开天眼看看吗?”

奚醉没有立刻说行或不行,反而朝他伸手道:“黄表纸给我几张。”

闻朝意赶忙分了半摞给他,奚醉也没客气,咬开指尖,以血飞快的画出一张相当复杂的符。

符文与仙门课程上教授的任何一种,都大相径庭,闻朝意不解其意,茫然道:“这是什么符?”

“防身用的。”奚醉说着,又画出一张新的来。

他将原本那张轻拍于闻朝意的后心,新的则贴在自己的心口。

两张符咒同时无火自燃,烧尽后化在风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才又补充道:“是禁术,你别学。”

闻朝意心说二爷可真看得起自己,画得那么快,第二张还有意掩着,自己上哪儿能学得会去。

待两张符咒都彻底散尽后,奚醉正色道:“行了,想看就看吧,会有点恶心,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尽快破了此境,省得夜长梦多。”

跟在大少爷身旁的小乌突然插了句嘴:“破了此境,奚家会发现。”

这孩子一路上都没有说过半句话,发出半点声响,以至于闻朝意默默怀疑过他是个哑巴。

此时开口,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微哑,不同于闻朝意那般澈如清泉,相似一窟死水,没有波澜。

“无妨,我和阿醉探讨过,此境中必定会有骨香最原始的配方,且有九成概率就在主殿内,”奚醒道,“东西到手,我便也懒得再装,正好趁家主等人不在,还能收拾细软,典当财务,再潇洒远走,是个绝佳的机会。”

看得出来,他早就动了逃离奚家的想法,此次家主及亲信远行避灾,为其提供了极好的时机。

小乌不再多言,而得到许可的闻朝意,则开启了天眼。

天眼依赖于修道者自身的修为,闻朝意修行尚浅,难以越过遮挡于屏障,去看透主殿内,或地砖下的情况。

但仅是道观院中的景象,便已十分恶心。

主殿的墙根下,地砖的缝隙中,枯萎的植被上,长满了大小不一样,形状类似心脏的紫红色肉瘤。

其上又满布着蛛网般青黑色的管状,如同用力时爆出皮肤的青筋,与肉瘤一同搏动着,规律,起伏,如同一个个正在输送养分的器官。

而四人脚下的石砖与泥土中,若隐若现的埋着与肉瘤上类似的管状物,有些沾满了污血,有些已腐烂做灰白。

也同样会起伏,会蠕动,让闻朝意忍不住怀疑,刚刚偷袭自己的,正是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奚醉略有点担心的问,“我非先天天眼,只能看到怨恨所形成的轮廓。”

闻朝意就这么开着天眼,忍着恶心,尽可能详细并真实的,向看不到肉瘤的三人描述了一番院内的情景。

奚醉沉吟了片刻,道:“你看到的,应该是古籍上所说的「邪蛊」,亦有魔卵、母蛊、邪源等称呼,极为少见,出现在境中,代表留境者生前因贪得无厌,且无恶不作。邪蛊上的每一个肉瘤,在被破坏或自行‘成熟’后,都会诞下一只低等邪魔。”

“所以它们所有都是一体的?”闻朝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管状物的走向,“这些血管一样的东西,像是从主殿中生长出来的,殿内恐怕会更多。”

奚醉垂眸运功,脚边那些“血管”们畏惧魔君周身肃杀的魔气,纷纷缩回泥土中,消失不见了。

黏腻的声响此起彼伏,奚醉却依旧只能感受到它们的轮廓,远不如闻朝意那双天生独特的眼睛,看得清晰。

更不用说大少爷和小乌,连粗略的轮廓都无法看到,只是习武之人的直觉,令他们感到此地阴森可怖。

“我得进去,这东西只有找到蛊心,才能被彻底杀死,”奚醉低声道,“蛊心为留境者残念里罪恶的源头,应该会在我们前几次进来时发现的最终关位置,只有破坏了它,我们才能看到,贺衔云留下的残念。”

“我能看清它们,应该也能看清蛊心,”闻朝意主动道,“不如我带二爷绕开这些肉瘤,进到主殿中去?”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奚醉略一考虑,点头道:“好,兄长和小乌依旧留在院外,拦住可能会从院外袭来的低等邪魔,无论院中发生了什么都别进来,你们看不见肉瘤,不慎踩破的话,会有更多的邪魔孵化出来。”

大少爷很不情愿在境里也当个废物,又很清楚看不到邪蛊,进去纯属添麻烦,只能“啧”了一声:“那你小心。”

“放心,”奚醉将剩下的黄表纸揣进怀中,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开玩笑说,“这么点东西,还难不倒本座。”

***

残念中的道观很新,看上去才刚盖好没几年。

砖瓦鲜艳,道路平整,主殿的匾额上,金字书有“云雨殿”三个大字。

“云雨殿?”闻朝意念了一遍,奇怪道,“通常的青宿观主殿,匾额上不应该写的是‘云外殿’吗?”

相传青宿上仙常神游云外,身侧伴有行云与停云二位童子。

想必贺衔云名字里的“衔云”二字,便是为了蹭两位童子的名头。

奚醉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在闻朝意走过的地方,轻松绕过了满地看不到的肉瘤,没有踩破或触碰到任何一个。

听对方如是问,他推测说:“真正存在于尘世里的那座青宿观,匾额上写的应该还是云外殿,否则被任何修道者看到,恐怕都能徒手拆了这观,只是在贺衔云的心念中,此地可能别有用途。”

云雨二字,联想到山门外巨石中发现的那些带有魔印的残肢,即便单纯如闻朝意,也能猜到其中暗喻。

只不过最初,闻朝意认为贺衔云或许是个亦正亦邪,半魔半仙的人物,故猜测巨石内的残肢,是其为了惩戒与邪魔茍且者所留。

但此时看到观内满地的邪蛊,与匾额上的金字。

闻朝意不禁萌生了,贺衔云本人恐为无恶不作之徒,与邪魔无异,只是工于心计,善于伪装的念头。

他推测道:“二爷的意思是,贺衔云此人曾利用身份之便,主持过此观,并于此观中与他人行……暧昧之事,才在自身心念中,将此观认作云雨之地?”

“嗯。”奚醉见他停下,便干脆也停在了距他一步之遥的后方,等着他仔细思考。

“但修道者无需守身,三四百年前亦是如此,否则哪来的那么多双修典籍,”闻朝意道,“要特地躲在这荒郊野外,一座无人问津的道观中,除非他的云雨对象身份特殊。”

奚醉顺着他的想法说了下去:“比如对方为有夫之妇,或仙门内明令禁止的凶犯、恶徒、邪魔。倘若是邪魔的话,他又为何如此憎恨魔印,要将其从他人身上活剜下来解恨?”

闻朝意也有着同样的困惑,他边想着,边以手掌轻推主殿紧闭着的殿门,发觉看似单薄的木门犹若千斤重,哪怕加上全身力气,都无法将其推开。

“怎么办?”他征询奚醉的意见道,“好像有机关,要像之前那样,注点灵力进去吗?”

“可以,”奚醉回答说,“你一只手注,另一手给我。”

在这种事情上闻朝意向来听话,也足够信任奚醉的为人,乖乖交出了自己的左手,被奚醉那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紧握。

“那我便注了?”

“嗯。”

泉水般清澈的灵力注入布满血污的机关中。

那机关仿佛也是邪蛊延伸出的一部分,在“品尝”到洁净灵力的刹那活了过来。

贪得无厌又食髓知味般的伸出了两根“血管”,紧缠住了闻朝意的手腕,像是想要吸干他体内所有的灵力。

闻朝意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缩手。

却感到身子另一侧,被奚醉紧握着的掌心处,涌入了一股炙热而威圧感极强的力量。

沿着他的经脉灵窍,飞速行至被缠住的右手处,生生震开了盘踞于整扇门上的邪蛊分支。

闻朝意得以抽手,回身望向这股力量的主人:“二爷的功法居然是……”

“红莲业火,地狱之火,能焚尽罪孽,”奚醉道,“应该伤不到你。”

的确,闻朝意心想。

但能修这种功法的体质极少,仙门典籍中所记载的,皆是惩戒邪魔的修道者,从未听说过魔君也能修炼。

加之奚醉能施符术与傀儡秘法,压根就不像个邪魔。

这可能也是各仙门知情者,从不去魔界讨伐奚醉的原因。

这般想着,主殿的木门,无声的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