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一见钟情?
气息也好,痕迹也罢,闻朝意并不介意奚醉对自己做些什么。
他想,这个才认识仅几天的男人好生奇怪,分明刚接近他时,便明说了目的。
分明从任何利益角度来看,闻朝意只要不服下九重骨香,不管是死在境中,还是背叛仙门被诛杀,都和奚醉没什么关系。
甚至,只要这个上好的炉鼎死了,且死因和魔君及魔君的下属没太大关联,奚醉便能杜绝一个巨大的隐患。
可奚醉却屡次相护,甚至瞒着他施了禁术,为他承命。
对方有无数次伤害他或者杀了他的机会,甚至不必露面,只要他离开师兄们的视线片刻,以魔君的修为和手段,就能轻易且不留痕迹地取他的性命。
但奚醉始终只是默默地对他好,告诉他仙门与奚家的勾当,手把手教他如何保护自己,替他承担一切计划中的变故和风险。
闻朝意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得起。
只是无论如何,短短几日相处下来,他已足够信任对方。
他不说话,奚醉也不催促,只将窗户微开,使得午后和煦的阳光,照了些许进来。
恰巧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闻朝意的思绪,门外的那位敲门的力度很含蓄,声音却风流轻佻。
“尊上,我可以进来吗?”
奚醉对这个下属的浪荡习以为常,冷淡地回应道:“进。”
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门外的人不急着进来,反而倚着门框,认真打量了闻朝意一番。
“这就是初九说的小仙修,真漂亮,尊上,让我守着他吧,那个姓池的木头疙瘩实在无趣。”
闻朝意从未见过这种画风的浪子,闻言好奇地朝门口望去。
就见来者异族打扮,身披深紫绫罗,佩有宝石金饰,好不富贵。
只是胸口的衣物不知为何大敞着,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色泽、大小、花纹不同的“刺青”。
奚醉向门口瞥了一眼,不满道:“眼神收回去,衣服穿好。”
这位明显不如初九那般听话,半真半假地打起了商量:“我不会让他做出叛道之事的,就单纯欣赏,我可以为此不要今年的赏金。”
奚醉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同时,给客房又增了一道禁制:“我只说一遍。”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听不出斥责的意味。
来者却被吓得一激灵,赶忙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将那些花纹掩得半点不露,才乖乖垂手颔额,沉声道:“是。”
老实正经的模样,同片刻前判若两人。
奚醉依旧没许他靠近,反而向闻朝意问道:“今日阳光不错,过来暖暖身子吗?”
闻朝意不明所以,他并不冷,但也不敢逆着魔君大人的意思,高低是晒太阳总没什么损失,便茫然地起身走了过去。
奚醉将窗边唯一一张软椅让了出来,自己坐到他原本的位置上,才向下属吩咐说:“进来吧,将门带上。”
这个名叫封恭的下属领了命,才敢走入客房中,无声且小心地将门关紧,快步走到奚醉身边,全程都垂着眸子,没再看闻朝意半眼。
当然,窗边的软椅很低,又有雕花屏风半掩着,他想看其实也不太看得清。
奚醉倚着木椅,食指轻点了一下桌子,道:“坐。”
封恭道:“属下冲撞了尊上的客人,犯了错,不敢坐。”
奚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刚刚不犯这个贱不就结了吗。
“那你就站着罢,让初九喊你过来,是想问你,一天半的时间过去,那个池兄身上,查出来什么没有?”
“我的蛇告诉我,他就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士,没沾过骨香,气息很干净,”封恭道,“另外,孤鹰那边查到的线索是,池兄真名为池濯,二十多年前,同下山游历的蔺泠相识,二人算不上太熟,且曾存在过节,不知为何,蔺泠这次会选择找他帮忙。”
奚醉问:“什么样的过节?”
封恭回答说:“您知道的,江湖人好比武论剑,常常是寻一片无人山野,或闹市擂台,邀各路高手来此切磋,获胜者可得好刀、好剑、好马或是银钱,入世游历的修道者不少也对此很有兴趣。”
“然后呢?池濯曾胜过蔺泠,故招记恨,”奚醉道,“据我所知,问君山的琴修大师兄蔺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他若胜的是蔺泠,当然不会被记恨,”封恭应是想卖个关子,被奚醉瞥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继续道,“但他打赢的是越空山,不仅胜了八招零六式,还因打得太上头,而伤了越空山。”
擂台切磋讲究点到为止,一旦对方无还手余地,便不可再出招伤人。
池濯违了江湖规矩,产生过节也很正常。
“但是,”奚醉说,“他伤了越空山和蔺泠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这个八卦?”封恭颇为诧异。
奚醉反问:“有什么八卦是我非得知道的吗?”封恭被怼得无辜,干脆道:“若是我来说吧,您大抵会认为我脑子里只有那些风月之事,不如问问您的客人,蔺泠是他的大师兄,这事儿他肯定清楚。”
奚醉擡眸看了他一眼,确定这个色胚下属不是故意调戏小仙修,才问:“朝意,你知道?”
闻朝意老老实实地回答:“二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那些八卦都是听高师兄他们说的,不保真。”
“当个参考,”奚醉温声道,“但说无妨。”
有魔君大人这句话,小仙修快乐地说起了仙门里的八卦。
“据我听到的版本说,越空山还没堕道为魔,也没动杀人炼尸的心思那会儿,行走江湖时,曾救过蔺泠师兄一命。”
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彼时的越空山,身为问君山傀修大师兄,下山游历多年,于江湖上颇有几分名望。
那年蔺泠才二十出头,领了师命,至漠北关外寻制琴之物,遇上成队马匪,险些丧命。
越空山偶然路过,竟以一人之力,役十数只灵傀,屠尽匪贼,将其救下。
“这事儿我倒是有所耳闻,”奚醉插了句嘴,“傀儡秘法,就是因越空山这一战,而闻名于江湖的。马匪功夫虽不及修道者,但那一队足有三十余人,个个身形强壮,且持有利刃,不说别人,让初九去独自应对,他铁定能吓哭。”
闻朝意无话可说,毕竟如果是他自己,被三十多个骑马持刀的壮汉包围,可能已经吓晕了。
这一战甚是出圈,江湖里江湖外不少人都曾听闻,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越空山所救下的,是如今问君山的琴修大师兄蔺泠。
闻朝意继续讲道:“那会儿越空山也不认识蔺泠师兄,二爷知道的,问君山很大,修术不同的弟子间没什么机会见面,何况越空山很早之前就下山游历去了。”
故而越空山是在救下蔺泠后,才知对方乃是自己的同门师弟。
也不清楚他是心生怜惜,还是单纯身为师兄的责任感使然,一直陪蔺泠将伤养好,又替他寻得制琴之物,亲自送其入了关,才独自离开。
“按照高师兄的讲述,越空山应该是对蔺泠师兄一见钟情,才对他这么好的。”闻朝意补充道。
奚醉并不评价,只道:“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算不是一见钟情,越空山也至少是欣赏蔺泠师兄的,”闻朝意道,“而且,蔺泠师兄也回应了他。”
蔺泠带着制琴之物带回门内,提出欲下山游历的想法,得到首肯。
便再次孤身出关,寻到救命恩人,希望能与其同游江湖。
奚醉听到此处笑了一下:“越空山如果同意了,就真的是对蔺泠有想法。”
一个早已习惯独行,自在快活的修道者,同意带着初入尘世的师弟,同行江湖,说不带私心,恐怕没人会相信。
闻朝意一愣,隔着雕花屏风,看了奚醉一眼。
越空山有私心,那魔君大人的私心是什么?
他想问习惯独行,自在快活的奚醉,何必带着修为还不如当年那个蔺泠的自己,同入秘境,不惜以命相护?
若说只为了借他那点灵力开启机关,闻朝意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尚有外人在场,他不好开口。
只是他听过越空山与蔺泠,那个令仙门内众人都觉得遗憾的结局。
“二人同游期间,交友众多,蔺泠师兄在越空山的指点下,悟出不少术法,亦与江湖人比武论剑,好不快活,”他叹道,“只可惜……”
只可惜如此三年有余,某次二人同擂,与其他仙门出言不逊者切磋时,蔺泠因琴弦绷断,险被误杀。
而那时的越空山,过于执着于比武胜负和名望虚荣,受奸人挑拨,认为弦断是因蔺泠修道不甚用心,连傍身器物都不曾爱惜,登擂前亦未细心检查所致。
蔺泠虽心有委屈,却并不敢与越空山对峙,带着伤不辞而别,独自回问君山,潜心修炼。
那之后越空山亦再未回过仙门,直至十三年前,杀人练尸被江湖人揭发。
仙门迫于压力和舆论,连发了十二道诛杀令,立誓倾尽一切,也必将堕道为魔的越空山封入大阵中,待百年后炼化滔天魔气,再杀之。
即便是如此,那次围捕,已然成为琴修大师兄的蔺泠也没有出面。
“江湖不见?”奚醉问,“那为何越空山逃出大阵,是蔺泠带你们来追?这么危险的邪魔,问君山上那些长老和护法是摆设吗?”
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十多个仙门弟子,下山追逃出大阵的邪魔,这算是个什么狗屎安排?
“我不知道,”闻朝意摊手,“按照高师兄的解释,一来是因为,仙门护法倾巢出动,江湖上必定会有所猜测,若让所有人都知道邪魔出逃,势必人心惶惶。”
说白了,就是十三年前被舆论和谩骂逼怕了。
加之越空山所杀仙修的亲眷朋友还活着,也没忘了这事儿,很可能会再找问君山的麻烦。
“二来,事发突然,四位长老不知云游何处,护法也只有两位在仙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