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月色

“林乃大姓，京城中能被称之为‘大人’的林姓官员，不说上百，也有数十，”孤鹰道，“最出名的，乃是正二品的辅国将军，当然，就算此事真与其有关，也不可能亲自出面。”

非衣插了句嘴：“据我所知，这群姓林的里，除了十多个是升迁入京的地方官员外，余下的皆与那位辅国将军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奚醉松开了矮他整整一头的阿盖，将其扔进靠窗的躺椅中，才接话道：“官官相护，不以为奇，只是若我未记错，朝意曾说，这位辅国将军，与问君山有些许联系？”

闻朝意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半个多月前说过的话，点头说：“辅国将军的小女儿林素鲤，是我的师姐。”

说罢，又想起林素鲤说起奚醉时，眼中的向往与欣赏，忍不住问了句：“二爷真的不认识林师姐吗？”

这话听上去有点醋醋的，奚醉很是无辜：“真不认识，除了你，我总共认识的仙修的不到百人。”

百人实则不算太少，但这句“除了你”，无形地将闻朝意摆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令清纯的小仙修红了耳根，没再追问。

境中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奚醉只能按捺下好奇和不解，正色道：“这里应该还有些别的线索和封存着的回忆，但我们不能再依照纸人的意思巡村了。”

“这是为何？”闻朝意问完之后，自己又想了想，“与你方才所说的，我不能再接触任何封存着回忆的物品有关？”

“对，”奚醉轻点了一下头，“简单来说，小桃所留的这个境中，设有的关卡，根本不是在保护着什么秘密，而是想让进入此境中的所有人，都无法再回到尘世之中。”

小桃这一生虽深陷于奢靡的欲望中心，却也活得足够磊落坦荡，自是无需掩藏什么。

她以禁术留下此境，为的是同长老鱼死网破，其目的是使所有入境寻她之人，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闻朝意理解了奚醉的意思，又问：“那我们该如何继续探寻？”

入了境总是得再回去的，除了和平的完成关卡外，直接以术法将其摧毁，亦能回到尘世中。

只是如今，完成关卡成了明晃晃的陷阱，摧毁此境，又会使得线索到此中断。

众人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扶摇玉露，纵使小桃并不清楚秘方，也总该由她了解到持有秘方者，究竟下落如何。

比如裴小姐的母亲，或是裴小姐本人。

再则，闻朝意也的确想要知道，自己是否当真为裴秋水与闻晟所生，如果是，那村里郎中所说的孪生子，又去了何处？

“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你们看，”奚醉边说着，边往门口走了几步，“来时的皎白新月，正在逐渐满盈，泛红。”

闻朝意好奇地朝外看了一眼，那轮原本新似初一的月，如今已是大约初十模样，像是再过不久，便能变化作满月。

“这关卡有什么特别之处，连尊上都关得住？”初九傻兮兮地说，“上回尊上只身入枯地，都活着回来了，大不了把境给烧了呗。”

奚醉对初九很没有耐心，不过看在闻朝意也好奇的份上，认真解释了一番。

“若是武力上的限制，当然无需畏惧，但我直觉，触摸封存着回忆的物品，会使得接触者共情，从而认可自己在关卡之中的身份。比方说，我若是共情了冥婚新娘，就会认为自己本应同朝意成亲，并守护整个村子，如此一来，我又怎会将此境烧毁，回到尘世呢？”

初九还记得自己刚进入时，共情柳公子伴读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战：“意思是我就不再是我，而是故事里的那个伴读了？”

“嗯，运气好一点的话，你还能用上自己胡编的那个化名，并留在境中，等待下一个进入此地的倒霉鬼，来接替你的工作，”奚醉说，“运气不好的话，你的魂相会彻底成为伴读的模样，并且困于此地的人，无法再转世。”

“不要啊，死了还得白白替别人劳作，”初九惨叫道，“这桃娘心也太黑了吧。”

孤鹰无奈道：“你又没触摸物品，紧张什么？”

“对哦。”初九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

于是除了吓傻的阿盖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闻朝意身上。

上次的簪花，奚醉检查不出异样，他摸过之后却立刻魂相离体。

这次的剑鞘，所有人都一一尝试而未果，最后也是用了偏门的法子，才使得奚醉能与他一同体会。

要说闻朝意的特别之处，那可就多了。

他是五人中唯一一名仙修，关卡中的身份为新郎官柳公子，又有可能与裴小姐存在着血缘。

同时，也是五人中最小也最好欺负的，初九虽说修为与他不相上下，但歪门邪道的手段不少，拳脚功夫也在他之上。

孤鹰和初九当然不敢追过去，非衣则装作一副没兴趣的样子，竖起了耳朵。

魔君大人轻声问：“怕不怕？害怕的话，我烧了这里，送你回客栈睡觉？”

小仙修赶忙摇头：“不怕，也不困，我还记得自己是闻朝意，没有陷进回忆里。”

他不想回客栈，更不想这么快就和奚醉分开，他不知道下一次再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但他确有些不适，这次从回忆中被唤醒，头重脚轻的感觉始终挥之不散。

明明为了赴约，他吃过午饭后，便偷偷在自己的客房中补够了觉，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就感到困顿疲倦。

奚醉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当下却并未拆穿，只嘱咐道：“那你跟紧我，不许触摸任何物品，也尽量别和我们四人之外的任何东西交谈，如若真的不慎陷入回忆，第一时间运功，功法连接未断，我能顺着它找到你。”

闻朝意有些奇怪：“不牵着手，功法连接也不会断吗？”

“我说过，若不存杂念，问心无愧，效果就仅仅只是在合掌运功期间，魂相相连，”奚醉笑着说，“但如果心存它念的话，魂相的连接，就会多持续一两个时辰，哪怕不合掌，运功时也能同知同觉。”

太露骨了，闻朝意心道，这与直接告白何异？

不愧是魔君，套路太深，一招功法，便能将自己的心思试探得一清二楚。

但奚醉却说：“是我问心有愧，心有杂念，你若介意，我便烧了此处，让人送你回去，此生再不叨扰。”

“别烧！我……”闻朝意想都没想便出言阻拦，话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耳根说，“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奚醉仍旧不说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好。”

言罢又折返入书房，吩咐孤鹰和初九将阿盖牢牢绑在靠椅上，以防这个熊孩子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在二人寻找绳索的过程中，回到闻朝意身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听清的气声道：“若你彻底陷入其中，我寻着连接去殉你，‘璞’与‘琢’书写于映着囍字的请柬上，分发得满村皆是，才是真露骨。”

他的气息很热，撩得闻朝意面红耳赤，心脏狂跳不已。

但在非衣朝这边看过来的目光里，只能努力绷着表情，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真可爱，奚醉心想。

他并非一定要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撩闻朝意一把。

而是初九刚入境中时，教闻朝意化名的那个法子，对于一般关卡而言的确无误，但对此境来说，与本名越相似的化名，越容易令自己陷入其中。

其缘由很简单，自己从内心里就十分认可这个化名。

故而奚醉撩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刺激小仙修一下，让他记住，“闻璞”只是他的化名，他不是村中的居民，也不打算今夜迎娶一个，名叫“昆吾琢”的男人。

***

“尊上，”作为最不会看气氛的下属，完成了奚醉所吩咐事情的初九踊跃发言，“我们现在去哪？”

“去柳家，”奚醉没好气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小桃留下的残念，既然知道了她于柳家施下禁术，以身饲鬼，留境于此，当然是直接过去寻她，以免夜长梦多。”

孤鹰最后一个从书房中走出来，顺手锁死了房门。

非衣则擡眼看了看天边红月，道：“这会儿似乎没有在变化。”

“第一次发现月亮有异样，是我触摸簪花醒来后，”闻朝意说，“那会儿它看上去像初五六的模样，淡金色的，不如现在这般红。”

“进村时是初一皎月，触摸簪花后为初五金月，触摸剑鞘后成了初十红月，”孤鹰皱眉，“也就是说，如果再触及到什么封存着回忆的物品，很可能就会变成十五的圆月。”

“变成圆月会如何呢？”初九迷茫，“难道就能有月饼吃了？”

奚醉无语地敲了他的脑壳一下，警告其没话讲就不要硬发言。

“回忆中，冥婚那夜，正是血红的满月当空，”闻朝意道，“以及，我俩刚入境，还没进村中时，那片纸人口中的‘非阴非阳’之地，同样挂着一轮血月。”

那是否，红月当空时，此境便会成为，非阴非阳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