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红纸人

第四十一章·红纸人

依照回忆中所看到的景象,五人于月色下,赶了约有一刻钟路,远远看到了柳家屋脊上立着的瑞兽。

“青瓦白墙,杏花棠梨,京城外竟有这般景色,”非衣轻笑道,“柳家在躲避奚家暗算追杀的过程中,能建出如此烟雨风光,倒也是好兴致。”

大抵是眼前的景色,令闻朝意突然记起了,曾于闲暇之时偶然听得的八卦。

他道:“我听一位号称‘江湖百事晓’的师兄提起过,柳家祖籍在江南一带,靠打铁制器为生,因其所制灵药‘纤凝散’能使外伤迅速愈合,而发家致富,举家搬迁至京城,却于四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当时师兄猜测,是由于纤凝散的秘方泄露所致,不知是否就是我们所见的这个柳家。”

“应是这个柳家,”奚醉说,“贺衔云留下的骨香配方中,需纤凝散一瓶,柳家应是恐赴裴家后尘,才自导自演了一出秘方泄露,为的就是能脱身而出。”

也正是因脱身得快,柳叔才能在京城外寻得一荒村,落下障眼阵法,安置妻儿的同时,还救济了不少与柳家同命相怜的丹药世家。

交谈间,众人又走近了些。

才看到,厚实的院门上贴着红囍,石狮子旁立的却是招魂白幡,杏树上绕着祈福彩绳,雕窗上还封了除秽黄符。

这都不是最古怪的,最怪的是,原应贴在窗户上的红剪纸,此时直挺挺的“站”在大门口,一左一右,与人同高,顶替了门神的工作。

“这是个什么四不像?”闻朝意奇怪道,“养蛊吗?会招出个什么东西来?”

奚醉摇了摇头,想说他也看不懂。

初九先他一步跑到红纸人跟前,很欠揍地问:“两位兄台,问个事儿,这里是……”

他话未说完,两个红纸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同样由红纸剪成的尖刀,毫无预兆地朝靠近院门的初九出了手。

其动作之迅猛,连就在初九身旁的孤鹰,都没来得及拉其一把。

那薄薄一片的纸刀竟比真刀还要锋利,刃尖刚触及初九,便划破衣物,在其下意识格挡的右臂外侧,留下了很长一道伤口。

初九吃痛大惊,后撤的同时高呼:“尊上,救我狗命!”

实则不必他废话,奚醉已闪身至他与红纸人之间,炙热的红莲业火也由红纸人的脚底向上燃起,眨眼间,便烧成了两个火球。

“吼——!”

红纸人挣扎于业火之中,发出了邪魔般愤怒而凄厉的惨叫。

却并不像先前遇到的白纸人那样被迅速焚为灰烬,而是努力扭动着薄薄扁扁的身躯,痛苦的同时,仍旧试图攻击面前的奚醉。

奚醉又怎会让其伤到,躲避的同时,闪电般地出手,探入火中,抓住红纸人的手臂,用力一拧,生生夺走了对方手中的尖刀。

尖刀离了红纸人,立刻成了一片软趴趴的剪纸,顷刻间就被刃上残存的业火燃成灰烬,落了一地。

初九捂着伤口,还没忘了抱着奚醉和闻朝意脱下来的那两身衣服,惊呼道:“这是什么妖法?”

闻朝意被孤鹰和非衣护在最后方,他个子不如这二人高,只能努力探着脑袋去看,好在眼力异于常人,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二爷,”他朝于红纸人缠斗的奚醉喊道,“它们俩身上各自有七根丝线,皆交汇于心口处,你试试挑断它们。”

“好,”奚醉立刻应了一声,侧身让过一击的同时,擡手道,“孤鹰。”

孤鹰了然,解下腰间匕首,朝他抛去。

奚醉劈手接过,出鞘,刺心,挑线,一气呵成。

只听得“铮”的一身震响,被挑断丝线的那个红纸人忽地坍塌下去,转瞬被业火湮没,只留下了极为短促的哀鸣。

奚醉如法炮制,解决了另一个红纸人,待到业火燃尽后,才向众人招了招手:“好了,可以过来了。”

“这是什么怪东西?”孤鹰边替初九包扎伤口边问,“守院的纸傀儡?”

初九疼得龇牙咧嘴:“就算是守院的护卫,不让人靠近也该先出言警告罢,直接动手伤人可就过分了。”

“它俩明显是一男一女,剪作伴郎与伴娘模样,”非衣开玩笑说,“你上前便喊人家‘兄台’,不打你打谁?”

“谁家伴郎伴娘这么欢迎来宾的?”初九不服气地嘀咕。

闻朝意并未随三人一同讨论,而是在灰烬旁蹲下身子,问身旁的奚醉道:“我能碰这些灰烬吗?”

“可以,”奚醉陪他一起蹲了下来,“业火焚尽的灰烬里,不会再留有污秽,不过也不一定能留下线索。”

刚熄灭的灰烬很烫,闻朝意才伸手翻找了一小会儿,就被烫红了手背。

奚醉有些不忍,道:“想找什么?我来。”

“不算很烫,没事,又不是没被二爷的业火‘烧’过,”闻朝意开了句玩笑,又认真解释说,“想找被挑断的丝线,我怀疑那并非普通的傀儡丝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留存下来。”

奚醉伸手与他一同翻找,二人的运气倒是不错,很快就在灰烬中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断作数截的丝线,被拘做一小束,握于奚醉手中。

闻朝意从他手里接过,在柳家院门外找了块平整的空地,将其依次排列开来。

这是个很精细的活儿,故而奚醉全程都没有打扰他,只静静地看着,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好在没有更多的红纸人出现,闻朝意排完丝线,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不是线,是琴弦。”

“琴弦?”非衣好奇地俯下身查看,就见空地上,从粗至细依次排列着两套完整的弦,挑断的地方也被小心翼翼地接上,“还真是,难怪断开时那么大声。”

“但是干嘛要用琴弦?”孤鹰奇怪道,“七弦粗细不一,控制其傀儡来,不会头重脚轻,或者半身不遂吗?”

奚醉盯着那琴弦看了片刻,回忆道:“我倒是听说过一类术法,十分偏门小众,从未见过任何人施展,仅是理论和推测,与傀儡秘法有关。”

他说至此处,看了眼闻朝意,继续道:“大约是在十三年前,傀儡秘法成为禁术那会儿,曾有不愿放弃的傀修提出过,将琴弦置入傀儡中,以琴音操控其活动之法,理论上施展的是琴术,故而不会留下施展过傀儡秘法的痕迹。”

的确偏门,闻朝意心想,比起正经术法,更像是在钻禁术的空子。

“想要以琴音役使傀儡,除了精通傀儡秘法,还需修习琴术,”非衣道,“而琴术相较于秘法要正统得多,既已习得琴术,何必再施秘法?”

“可能,”闻朝意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比起琴术,有人始终对秘法更感兴趣罢。”

奚醉又看了他一眼,解围似的说道:“我在封存于剑鞘里的回忆中,曾听到有问君山的修道者,对其长老说,‘已在各路口设有看守,皆为役纸之术’,或许与这两个红纸人有关。”

“哦,我明白了,长老和他的手下是琴修,想要嫁祸于傀修,或者擅长役纸又已然灭门的裴家身上,”孤鹰说,“但他们并不精通役纸之法,骗骗小桃还成,真要做出这般能行动迅速,瞒天过海的纸人,还需借助琴术。”

寻常修道者施不出奚醉的红莲业火,也没有闻朝意那般惊人的眼力。

此地气息混乱,怨气满天,早已辨别不出施展术法的痕迹。

哪怕他人见到役纸留下的纸人,也不会怀疑到琴修长老头上去。

“所以是先有那个长老,开创了这么个偏门的法子,后才有秘法被禁时,傀修依照此法提出的理论,”非衣总结了一番,又问,“但那个傀修是如何知道这个偏门术法的?”

“不知道,”奚醉耸了耸肩,“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且他最后应该是放弃了,秘法早已在世间失传,除了堕为邪魔的越空山,再无人能施展,讨论这个,没有意义。”

闻朝意偷偷摸了一下怀中的纸符小猫,心道魔君大人在外人面前说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但当下的重点的确不是这个,阻止众人进入柳家的红纸人并未带来更多线索,他们的目的依旧是找到小桃。

“走吧,”奚醉道,“小桃是施禁术将自身的魂相封于此境中,所以我们也许能在柳家找到小桃完整的亡魂,而非一缕她的残念。”

如此一来,或许能从小桃本“人”口中,得到某些线索也说不定。

然而贴有红囍的院门推开后,入眼的并非回忆里停于院中的花轿。

而是一排排整整齐齐与人同高的红色剪纸。

随着开门的动静,那些被剪作眼睛的空洞齐刷刷地看向众人,殷红的嘴角诡异的上挑着,圆圆的脸蛋上,还剪出了两团可爱的腮红。

一眼望去,目测至少二三十对,手中皆持有同位剪纸的物品,有装满红枣花生等物的篮子,有镜子,有剪刀,有梳子,甚至还有一对抱着福娃。

簇拥着院中心那个,衣着裁剪得最为华丽,手持如意秤的红纸人。

“都退后,”奚醉低声道,“孤鹰、初九,护好闻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