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缠斗

第四十二章·缠斗

在此之前,闻朝意对魔君大人身手之矫健并无太多想象。

虽琴修不重体魄,但也曾在仙门比试中,得见过剑修的轻逸缥缈,刀修的势如破竹,体修的力拔泰山,器修的大开大合。

却都不似奚醉这般,诡谲多变,游刃有余间,将对手的囚身于一个个封闭的禁制之中。

闪身鬼魅似幽冥逐魂,出手果决如修罗索命。

手中那柄仅一尺一寸的短匕,被附了业火,如名器稀宝般猎猎燃烧着,刺入红纸人空洞的心口中,发出接二连三的震响。

这一幕对于五感敏锐的闻朝意来说,可谓刺眼而吵闹,但他不愿挪开半分视线,始终追随着奚醉鬼魅的身形。

“放心吧,”初九以为他是担心奚醉,安慰道,“咱们尊上是什么人物?被四五十个膀大腰圆的邪魔近身,都能毫发无损的杀个七进七出,还会惧怕一堆纸人不成?”

他说罢,还不忘了挤眉弄眼地示意孤鹰也补充两句。

但将他们护在身后,并只身拦于院门口的孤鹰却紧皱着眉,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不对劲。”

“啊?”初九茫然,“什么不对劲?尊上这不是应付自如,连杀招都不曾用吗?”

“不用杀招才奇怪,”孤鹰道,“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小桃,这群红衣人一见我们便喊打喊杀,摆明了不能像白纸人那样好好交流,尊上不杀了它们,难不成留着日后成亲时做迎宾团队吗?”

闻朝意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不是很想要这么蛮不讲理的婚庆团队。

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和魔君大人的关系,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不打算留下,又不施展杀招,闻朝意能想出最合理的理由应是,杀不掉。

连杀招也无法杀掉它们,故而才像是将野兽关入笼中那般,制服红纸人后,用一个个封闭的禁制将其完全隔开。

但,为何杀不掉?

“我感觉,这些红纸人实则是一体的,”非衣分析说,“你看那对手持剪刀的纸人,魔君殿下分明已挑断了它们心口处的丝线,且一前一后相差时间不过眨眼,它俩却并未倒下,也并不为业火所焚烧。”

闻朝意顺着思路想了想,奚醉应是在发现院内红纸人与门外那对不同,挑断丝线无法杀死的第一时间,便有了它们丝线相连无法逐一杀死的猜测。

因而,尝试了以最快的速度先后解决掉一对纸人,却仍旧无法使其被业火焚烧成灰烬。

同时,那把样貌平平的匕首砍在纸人薄薄一张的身体上,除了发出利器敲打岩石的声响外,再造不成任何效果。

“先生是认为,”闻朝意不确定道,“院中所有的红纸人,都被同一根丝线连接着?”

非衣直言:“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邪阵,可惜我并不精通此术,只知道通常破这种阵,要么暴力拆除,以修为直接震碎,要么寻得阵心,解出其中机关玄术。”

以奚醉的修为,直接震碎此阵,恐怕会使得整个境都坍塌瓦解,他们也就算是白来了一趟。

若说寻得阵心,倒也不难。

闻朝意想着,道:“这些红纸人中,只有正中那个最大,衣着最为华丽的,始终有其它纸人护着,使得二爷难以近身,也只有它手中那杆如意秤,并非红纸裁剪。”

那是一杆看上去颇有些重量的如意秤,杆身通体正红,饰有金纹,精美华贵,一看便价值不菲,于一堆剪纸中,显得格格不入。

奚醉倒也真如初九所言,应付起二三十对纸人来从容不迫,还有心思听院外四人交谈。

听到闻朝意如是猜测,干脆又落下数道禁制,将红纸人一一隔开后,轻而易举的闪身至大纸人跟前,劈手便要夺其手中捧着的那杆如意秤。

大纸人也不避让,只于正中站稳了步子,双手捧着秤杆,待奚醉触及时,猛地握紧。

顷刻间,惊涛骇浪般的琴音,裹挟着山崩地裂似的哀怨,铺天盖地地朝四周震荡开来。

与此同时,二三十对被关于隔绝禁制中的红纸人,挣扎着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其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吼——!”

奚醉亦未闪躲,在怨气爆裂的瞬间,选择以自身修为将整个院子全数拢住,生生替院外四人挡下了琴音。

“娘哎,尊上落的是结界,”初九嚎了一嗓子,“这东西这么厉害?”

闻朝意不解:“这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术法上的讲究,”孤鹰低声解释说,“世人以为尊上惯用禁制,是因为他不擅长结界和封印,实则不然,他只是觉得禁制很方便快速,从某种程度上可以代替二者,当他感到棘手时,也是会使用不同种类术法的。”

说白了,平日里就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惯偷懒,以及能让他施展身手的情况,并不多。

闻朝意听出了孤鹰的意思,院中的那个大纸人,又或者是大纸人手中的如意秤,让奚醉感到十分棘手,才会使用结界,将他们隔绝于院外。

好在这个紧急落下的结界,没有阻绝视线和声响。

他担心地朝院中看去,就见奚醉竟被方才的怨气震退了半步,一袭白衣的右臂上,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片。

他还记得,奚醉本就是带着伤的。

那大纸人倒也不追,只静立于原地,除了不让人夺走如意秤外,再无任何举动。

奚醉心知院外四人担忧,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孤鹰。”

孤鹰立刻朝前迈了两步:“属下在。”

他以为奚醉会喊他帮忙,却不想奚醉朝他摆了摆手,道:“再退十尺,将院门关上,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

“这……”孤鹰犹豫。

奚醉冷声道:“这是命令。”

孤鹰和初九自是不敢违抗命令,非衣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只有闻朝意着急了。

“二爷,等等,”他扒着院门不肯让孤鹰关上,喊道,“你听我说几句。”

奚醉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些红纸人则仍旧被关于不同的禁制中,蠕动挣扎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有些可笑。

“你说。”

“既然是解机关玄术,蛮力恐怕不可为,”闻朝意道,“如意秤应为新郎所持,你以‘新娘’的身份去抢夺,它当然不愿交付。”

“你的意思是,”奚醉皱眉,“如意秤应由作为‘新郎’的你来取走?”

他话语中虽满是不赞同,却并无责罚或发怒的意味,单单只是不乐意由对方来以身涉险。

闻朝意盯着大纸人和其手中的秤杆看了一会,见其的确没有偷袭奚醉的打算,其余红纸人也暂时关于禁制中难以挣出,便据理力争起来。

“我清楚自己修为低,身手差,还不太识路。但此境中,前两件物品,皆只能由我触碰生效,说不准,是因我与此境有所渊源。我亦还记得二爷嘱咐我,不可再触碰任何物品,但……”

“朝意,”奚醉突然出言打断了他,语气平静,“运功。”

“啊?”闻朝意愣了一下,依照对方要求,气沉丹田。

二人魂相的连接未断,他原以为奚醉是不想在下属面前训斥自己,才想出此法,却不料听到了对方一声极低的叹息。

奚醉借着同知同觉得连接,与他说道:“我不想你碰它,不想你有危险,但我触碰它时,感到其中藏着极重的怨恨和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直觉它们对你很重要。”

闻朝意犹豫着问:“二爷的意思是?”

“小桃的亡魂或许藏在了如意秤里面,”奚醉直言,“红纸人占领了柳家,又与她是敌非友,她生前最期待的,应是柳公子以此秤杆挑开她盖头的那一瞬,才会选择遁入其中,只可惜,她想见的人不是我。”

闻朝意静了片刻。

他若真是裴秋水的儿子,裴家的遗孤,一生都想要报答裴家的小桃,大抵的确会想要见见他。

“二爷觉得,她不会伤害我。”

“我只能但愿她不会伤害你,”奚醉说,“可我不能欺你,瞒你,我自认为,我的心思已向你表达得很清楚,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护着你,也比任何人都害怕,你会怨我,恨我。”

闻朝意的心跳乱了一拍。

他没想过奚醉会说得这么直接,而且是在这么荒唐又可怖的情形下。

那些封禁在禁制中的红纸人仍旧不住地挣扎着,时不时还发出难听的吼叫声,令人忍不住担心,这些东西会在某个节点上,突然挣开禁制,袭击过来。

大纸人保持着震开奚醉时的姿势,紧握着手中的如意秤,像是个母体,以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连接着每一张红纸人。

院中冲天的怨气都被结界所阻绝,闻朝意看得出来,奚醉的状态并不好,也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松。

他带着伤同红纸人缠斗多时,又要控制着禁制与结界,瞳中已有极小的血色光点。

那是入魔的前兆。

“我……”闻朝意纠结着是否该说点什么。

奚醉却说:“不用回应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哄我同意,禁制还能撑住三刻钟,我可以同意你触摸秤杆,但你必须始终与我保持魂相相连的状态,一旦断开,我会立刻烧毁此境,哪怕拿不到扶摇玉露的任何线索。你若能保证,我便放你进结界中来。”

闻朝意轻阖了一下眼,认真道:“我能保证,保证不忘了自己是谁,不忘了此行的目的。”

也不忘了,我亦心悦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