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解玉

第六十七章·解玉

书上说,世间无不可解之术,凡是术法,皆有薄弱。

如傀之丝线,断则分崩离析;剑之锋刃,残则四分五裂;蛊之毒虫,乱则招其反噬;体之力量,耗则精疲力竭。

故此,虽不可强破修为高于自身者所落之阵,却也有寻阵法薄弱处,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其化解的可能。

阵法薄弱处会在哪里?闻朝意推测,蔺泠并非阵修,施术的手段难以做得滴水不漏,离开前翻动屋中装饰,除去留下那红绳与玫瑰膏外,应是还借此暗中落下了催化药性的阵法。

如是思考着,他以琴音役使着灵猫,在每一处蔺泠所接触过的位置,寻找着术法的痕迹。

叠出的两只貍奴外貌与寻常人家中的并不无同,只是身形偏大,高约三尺,轻巧灵活,除去能轻松进出柜中、桌下、屏风夹角等狭窄处外,亦能眨眼间召回身侧,保护自身安全。

他难以断定,蔺泠究竟会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什么人。

但能够确认的是,结界没有给除了蔺泠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留下随意进出的通路。

所以那位大师兄心中的人选,修为应该远在他之上,才能从外界强行破开阵法与结界两重屏障。

既然蔺泠只想毁了炉鼎,不想害小师弟的性命。

那么邪魔中,修为高过蔺泠,且会使蔺泠认为其对闻朝意感兴趣,又不会兴奋失控而残害无辜的人选,最有可能的是……

他不敢推测,蔺泠所想能与自己一致。

不敢将自身,押在毫无证据的猜测上。

不敢断言,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闻朝意唯一有自信敢断定的是,倘若时间足够,他能以役使之法,解开大师兄落下的阵和结界。

可事与愿违,房间中越发浓郁的药性,在不断刺激折磨着他的毅力。

他浑身的衣衫被汗水浸满,轻纱紧贴着皮肤,在无风的环境下,非但不觉凉爽,还有种难以透过气的烦闷。

时刻蛊惑着他,脱去它们。

手指逐渐变得无力,如拨动琴弦这般轻而易举的动作,此时竟需紧咬牙关才能做到。

本想以敏锐的感官找寻阵法的痕迹,但感官却被某些不可言说的念头所占满,甚至在某个恍惚间,他想起了双修秘法上,所绘制出的那些人像。

呼吸因而滚烫急促着,心脏狂跳,除去药物的原因,还有紧张与不屈。

不行,我不愿意,闻朝意心想着,我不愿意同除了心上人之外的任何人,做那种事情。

哪怕奚醉若知道他是被强迫的,只会手刃投药与强迫者,不会怪罪他。

与世人眼中的贞洁无关,他不愿成为他人局中的棋子,不想做蔺泠计划中的礼物,不甘是问君山的花瓶和炉鼎。

他喜好傀儡秘法,知道手中役使的人偶灵兽,一辈子都只能被丝线扯着,不得自由。

他不会违背秘法控人为傀,也不想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傀儡”。

半人高的貍奴第五次检查窗边那扇屏风时,闻朝意忽地心有所感。

不由多想,便押上全数修为,赋于琴音中,役使灵猫,朝屏风右下方,一处毫不起眼,看上去像是无意间挂上的风干花瓣袭去。

屏风应声而倒,摔裂作数截。

被推至一旁的茶壶茶杯被琴音震碎,掺了药的茶水混着碎瓷,顷刻间洒了满桌,房间中药的香甜却并未加重,反倒是散了些许。

随着那片风干的花瓣被损毁,催化药物的阵,当真被闻朝意,从最薄弱的一处阵眼击碎。

只是他尚来不及放松,便感到笼罩着房间的那道结界,在阵破开的同时,被一道窗外传来的魔气,轻易瓦解。

破碎的结界抵挡了大部分魔气,闻朝意一时间难以辨明其源头,咬着牙役使灵猫冲向窗户的破口处,试图短暂抵挡来者,自己借机跃出房间。

这本应是殊死一搏,窗外的人影却只侧身让了让,丝毫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

熟悉的声线里满是安抚的意味,温声说着:“璞璞,是我,别怕。”

“……二爷?”

男人在他不敢相信的疑问声里,跃入了房间内,踩着满地狼藉走向了他。

闻朝意为了找寻阵眼所在,一直都未关上过天眼。

此时奚醉对他毫无隐瞒,魂相上密密麻麻的天谴,以及心口处的那道“生”字无法作假,皆证实了,来者便是魔君本尊。

“蔺泠传讯给我,说你被人下了药,不解必死,”奚醉道,“我无法确定真伪,但事关于你,我总得来看看。”

闻朝意想起身迎他,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没了力气,不得不撑着桌案,问的却是:“那……药炉呢?”

“孤鹰看着,我离开一晚风险不大。”

奚醉走桌边,将他拉入怀中,探了一下脉象,皱眉道:“药性太烈,不解的话,哪怕能保住性命,经脉也会严重受损,导致日后无法修行。你不惜耗空修为破开阵法,是不愿与人行房,还是……”

“只想和你,”闻朝意直言,“二爷若是不愿,就给我个痛快吧。”

夜风从破开的窗口处吹了进来,房内的药气基本散尽,只有闻朝意体内那些,仍无法解除。

他衣着单薄,又全数汗透,应是有些冷了,却倔强地仰着脸,将最脆弱的颈部暴露在了奚醉面前。

那意思,奚醉若是不愿,干脆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让他少受些折磨。

小仙修总是这样,哪怕喜欢到至死不渝,也显得小心翼翼。

大抵是在仙门里的十九年中,都没人告诉过他,他可以任性一点,他值得被人宠着。

奚醉俯身吻了吻闻朝意汗津津的颈部,俯身将他横抱了起来,朝窗外走去。

“不愿?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这么做了,”奚醉在他耳边低声道,“想带你回自己的地盘,看看我的魔印,究竟是什么样子。”

***

奚醉带他回了茶楼,离照月楼很近,以魔君大人的身法,不过是几个纵跃。

茶楼里黑漆漆的,奚醉同样走的窗户,闻朝意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看守。

这里是魔君大人的地盘,他无需再提心吊胆。

还是上回破境后,为他疗伤的那个房间。

奚醉关了窗,将他放在那张有点窄的床榻上,问道:“知道是谁给你下的药吗?”

“我没有证据,”闻朝意如实回答,“茶水是蔺师兄给的,阵与结界也都是他所落。”

这身纱衣穿上去麻烦,想脱掉也困难,奚醉略微研究了一下,不得解法,只能撕开。

“许是他想毁了炉鼎,或者干脆逼你叛道,我怀疑他和越空山有问题。”

“什么问题?”闻朝意追问。

奚醉摇了一下头:“还只是猜测,日后再说给你听罢。你……今夜过去,就算叛道,落了魔印,不可再冒险回仙门中。”

撕碎的绸缎滑落至地上,没人去管。

闻朝意轻擡了一下手,奚醉以为他是不愿叛道,却不料,对方递过来了一罐玫瑰膏。

“你……”

“照月楼的房间里发现的,随手揣身上了,”闻朝意红着脸小声说,“为二爷叛道……何乐不为?”

奚醉手中的动作一顿,不再管那些轻纱与绸缎,只俯身去吻怀中的小仙修。

信上说闻朝意今夜会很主动,不如说,闻朝意在奚醉面前时,总会出乎意料的主动。

奚醉应是在夜风中赶了很远的路,闻朝意只觉,魔君大人向来温暖的躯体,此时,比自己凉了不少。

气息交错间,奚醉轻握住闻朝意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哄道:“璞璞,运功。”

闻朝意不明所以,习惯性地照做,过了片刻,才发现奚醉是想要借着双修的起式,用至阳灵气,洗净他的经脉。

顺便,将那些药性,换入自己的经脉中。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想立刻抽手,但奚醉却说:“别挣,我替你抗一些,否则到天亮你都解不了。”

闻朝意知道他还得回魔界看药炉,便不再执拗,只问:“扶摇玉露制成,二爷服下自觉无碍后,会来接我吗?”

“一定来接你,”奚醉支起身子,单手解着自己的衣服,“就算你现在说,让我放弃扶摇玉露,直接带你走,我也心甘情愿。”

闻朝意赶忙摇了摇头:“也就十来天,我等二爷。”

夜行衣被奚醉随手扔到了一旁,他略有些无奈道:“还叫二爷?”

“那……”

窗外的月色照了进来,映着重叠的身影。

……

奚醉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如此兴奋,并非是邪魔濒临失控时的那种,而是作为男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像个难以自持的少年,完全没了身为魔君该有的沉稳与淡漠。

尤其是在闻朝意情难自控,以气声喊出那句“阿醉”时。

可仔细想想,他也才二十七岁,也是头一次,不可自拔地爱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