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暗算

第六十六章·暗算

蔺泠这一去,足有一两刻钟之久。

待他拿着吃食与茶水,再回到闻朝意所在的房间时,小师弟已洗去了脸上的易容。

“还是起了些红疹,”蔺泠皱眉道,“早知就不给你抹那么厚了。”

闻朝意听罢对着铜镜看了看,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生了一小片星星点点的红疹,痒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倒也不算难看。

好在是清洗得及时,若闷上一整晚,熬不住睡着时,再因痛痒而半梦半醒的抓挠,才真是破了相了。

“就这么洗去没问题吗?”闻朝意有些担心道,“明日该如何离开?”

“没事,道理上客人可以随时离开,无需待到天大亮,”蔺泠道,“等夜深众人喝醉后,我于楼中查完想查的线索,赶在天亮前带你离开。”

蔺泠边说边将放于桌案上的桐木琴挪至门口,把食盒与茶水放了上去,开始翻看着房间内的饰物。

床褥、珠帘、幔帐、炭火盆皆不落下,似乎是想要看看,这个装点得华美奢靡的房间里,是否藏了会伤到闻朝意的东西。

实际上,在其离开的一两刻时间里,闻朝意曾自己查看过一遍,但此时却并未出言阻拦。

他不确定这位大师兄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闻朝意不觉得混入照月楼中,就能找到骨香及辅国将军勾结邪魔的证据。

他的大师兄不傻,反倒非常聪明,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蔺泠见他不语,笑说:“看我做甚?吃点东西吧,折腾了这么久,还没饿吗?”

闻朝意收回目光,打开了面前的食盒。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应是楼中厨子精心准备,色泽也相当明艳诱人。

但他腹中满怀疑虑,暂时无心进食,只是一整个下午滴水未进,屋中炭火又烧得旺盛,口干舌燥之下,端起蔺泠送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有点……甜?

他五感之敏锐远超常人,味觉自然也包括在内,故而饮清茶也能清晰地品出香气、苦涩与回甘。

这般入口便能尝出甜味的茶水,尤为奇怪。

他并不讨厌清茶的苦涩,蔺泠泡茶时亦无加糖的习惯,但若不是糖,那会是什么……

闻朝意心下一凛,当即将仅抿了一口的热茶放回桌上。

茶碟与木桌碰撞,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

蔺泠被声响吸引,转过头看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闻朝意擡眸与其对视了一眼,发现这位大师兄神态自若,全然不像是对茶水动过手脚的模样。

虽是易容为侠女,但脸上的疑惑与关切,仍旧与平日里无任何不同。

他斟酌了一瞬,选择不动声色道:“有点烫。”

除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否则这轻抿的一小口,不至于要了修道者的性命。

他推断蔺泠没理由此时对自己下杀手,且不说他与大师兄无冤无仇,就算是有,这么多年来对方能对他下手的机会数不胜数,何必在这种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地方。

况且高胜鹤等人都知道他同大师兄一起,来了照月楼,一旦他消失,最有嫌疑的人当然是蔺泠。

如此分析,茶中不会是害人性命的毒药,那是……

结合照月楼的经营内容,以及自己假扮的“贺礼”这一身份,闻朝意有了初步的猜测。

“不烫啊,我拿过来时特意摸过的,”蔺泠朝他笑了一下,却也没有逼迫他喝下去的意思,只道,“这屋中没有危险,我得先走了,待得太久会招人怀疑。”

说罢就打算抱着门口的桐木琴离开,闻朝意不禁皱眉,心道,不逼自己喝茶,应是还留有后手。

房间中有设有结界,他无法离开,何况易容已洗去,不能被楼中其他人看到自己此时的容貌。

便赶忙喊道:“师兄。”

蔺泠被叫住,神情依旧冷静淡然,问道:“怎么了?”

“长夜漫漫,我一个人待在房中,实在无聊,既然结界可以阻绝声响,师兄可否将琴留下来,供我消磨时间?”

如是问着,闻朝意掩在桌案下的手紧张得握成了拳。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出于习惯,出门前他在衣服的袖袋内,藏了两张黄表纸。

蔺泠不知道他悟出了以琴音役纸之法,应该不至于怀疑他,能用一张毫无灵气的桐木琴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蔺泠犹豫了一下,就将琴放回了原处。

只笑着说了句,“璞璞最近很是刻苦”,便关上门离开了。

门被关紧后,闻朝意立刻将食盒又盖了起来,起身将琴放回桌案上,并取出袖中黄表纸,咬破指尖,以血画了两张役使符,叠做灵猫模样。

做完这些后,他又再次翻找了房间内蔺泠成触碰过的地方,在床褥中找到了长可将人五花大绑的红绳,枕头下寻得了一罐玫瑰膏。

果然。

茶中应是青楼里最常见的情药,蔺泠并非是想取他的性命,而是想将他真的当作“礼物”,送给某个人。

可是为何要这么做?又是想要将他送给何人?

应该并非是那群黑官,否则何必特地化丑了他的容貌,何必用结界将他保护起来?

那会是谁?有谁是蔺泠这种身份的人,必须用这种方式来讨好的?

又或者换个思路,蔺泠无所谓这个人是谁,他只是想要毁了骨香最合适的炉鼎。

刚得知自己是仙门准备多年的炉鼎时,闻朝意便推测过,若与魂相不洁者,行茍且之事,尤其是双修功法,很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魂相。

结合蔺泠一直都不愿他再回仙门,以及刚下山那会儿,反常地吩咐他独自追寻傀儡丝线的踪迹。

闻朝意合理怀疑,大师兄是希望自己这个早就想要离开仙门的炉鼎,在当晚一走了之,或者干脆误入某个风月场所放浪形骸,再不济误入那困境中,被低等邪魔分食。

总之,不要留在仙门中被人制成骨香就行。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晚他被奚醉救下,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尘世之中。

房间内的炭火无声地燃烧着,衣着单薄的闻朝意却燥热得出了满身的汗。

他闭眼感受了一下自己异常的心跳,心道,就一口茶,不至于这么厉害。

闲暇时柳雾曾随口提起过,上好的情药往往都是无色无味的,才易掺入茶水或食物中,令人在不知不觉里吃下去。

他能尝出甜味,不排除是因味觉敏锐得异于常人,但大抵也说明,蔺泠在茶水中,放入了几乎致死的药量。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忽地亮了一下,像是银器的反光,闻朝意却立刻察觉出,那是某种阵运行时的痕迹。

蔺泠所留下的不知是困住他的结界,应是还有一个法阵,在暗中催化着茶杯中的药物,使其扩散到空气之中,再被闻朝意吸入身体里。

他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不能长时间不呼吸。

闻朝意咬了咬牙,推开茶杯与茶壶,坐到桌前,开始抚琴。

他想凭自己的本领,想用自己从境中偷学来的秘法,尝试着去破解这个结界。

他不想任人鱼肉,不想成为蔺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若说蔺泠希望他与魂相不洁者茍且,最合适的选择,应是邪魔,且魔气越甚者越好。

那么,大师兄打算将他送给哪个邪魔?

应该不会是与大师兄恩怨纠葛了多年,且难以控制得越空山。

那会是……

***

药炉位于毒蝎山的山谷之中,白日里阳光无法照入,夜间更是冷到了极致。

初九从魔君殿一路赶来,冻得手脚冰凉,忍不住靠近炉火,被奚醉伸手挡了一下。

“就在这里烤,再近了你会被点着。”

“哦,”初九后知后觉地顿住了步子,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奚醉,“孤鹰说,您要将暗中跟着越空山的人都撤回来?”

奚醉轻点了一下头:“嗯,一个多月前,我在城中闹市目睹了他杀死管事,当时我的确是抱着默许的心态,未出手阻止,只让人暗中跟着,持中立态度。但他几日前突然对我们的人出手,那就别怪我与他对立了。”

管事本就作恶多端,被越空山杀了,奚醉当然是乐意之至。

但有邪魔逃出大阵,他作为魔君也不会放任不管,就命手下几支小队轮番盯着,看看对方究竟想搞什么事情。

这期间曾跟丢过好几次,直到几日前,小队再次寻得越空山的踪迹,却不料对方突然对他们动了手。

隶属魔君殿的邪魔,出任务时腰间都挂有奚醉亲手制成的令牌,其中附着魔君的威压,越空山不可能不认识。

既然对方先动的手,奚醉自然也不会客气。

“待扶摇玉露制成,我会去亲自找他要个说法,”奚醉道,“以及他与蔺泠之间,似乎……”

他话未说完,一封信笺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仍旧是由下至上,从火焰中冒出来的。

能以这种方式传讯到魔界的修道者屈指可数,奚醉将其展开,落款果然是“蔺泠”,字迹也与上回相似。

书曰:

「我小师弟璞璞,被人下了药,不解必死,你救不救?」

奚醉立刻沉了脸色,眉头紧皱着,思量一番后,回的却是:「与我何干?」

在初九惊骇到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对面传来了回信。

「你不是看上了他漂亮,想泄欲吗?他在京城照月楼三层西侧右数第五个房间。今晚,他应该会很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