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转机
“那你可知,”登长老问,“会有哪个修为高深的邪魔,对闻朝意感兴趣?”
“我……”
“我知道,”一道女声插了进来,来自跟在金玉护法身边的林素鲤,“闻师弟才刚下山不久,就曾遭邪魔惦记过,险些被其侵犯,我记得当时,柳师兄也在场啊。”
那双漂亮的狐貍眼带着挑衅的笑容,扫过柳雾皱起的眉宇,又落到闻朝意身上,饶有兴趣地问着:“闻师弟不会连这段经过,也一并记不得了吧?”
闻朝意心里“咯噔”了一声,突然有了种直觉。
他直觉柳雾并不忠于长老,且猜到了某些内情,是主动来此,想帮他瞒天过海的。
但林素鲤不知为何也跟来了,她大抵是恨奚醉无情,也恨闻朝意能被奚醉所惦记,故而不放过任何,将二人推至万劫不复的机会。
“哦?小雾,还有这事?”登长老问着柳雾,锋利的目光却直勾勾盯在闻朝意身上,“究竟是哪个邪魔,如此厉害,敢对我问君山弟子动手动脚?”
闻朝意屏着呼吸,牙关紧咬,手垂在袖中握成了拳,只觉浑身气血逆涌,自己如同被老鹰盯上的猎物般,无处可藏。
他知道自己必须回答,且必须回答得毫无偏袒之意,必须足够无辜和茫然,才不算叛道。
可奚醉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护着他,最终他却要将对方的姓名控诉做施暴者,他做不到。
他想不顾一切地说出自己是自愿的,从未被强迫过。
想说分明你们才是作恶者,为何却逼自己躲躲藏藏。
他没来由地想起柳雾和他讲述的故事里,世间最后一位妖族少年,在被逼入绝路时,燃起的红莲业火。
他也想像对方那样,烧尽一切罪孽邪祟。
可他却是一个需要被人护着的炉鼎,连护着自己的那个人,都保护不了。
柳雾见闻师弟不语,不动声色地插进他与长老中间:“我也只是空口推测,没有任何证据,不能作为结论。人家魔君传讯解释过,只是差点入魔时遇到了闻师弟,之后也赔罪过,没有得罪咱们仙门的意思,我想,他不至于大老远从魔君殿,跑去照月楼掳走闻师弟吧。”
这避重就轻之法还算有效,登长老被引走了注意力,感兴趣道:“魔君?奚家次子奚醉?”
“九瓣红莲的魔印,”金玉护法插话道,“我刚见到时就想到过魔君,但不是都传他那方面不行,在欲窟那种地方,也能坐怀不乱吗?”
谁知登长老压根不理她,自顾自地说着:“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们几个快随我来,小雾,你留下,给他看看伤,再去弄点吃的来,别饿死在这里。”
说着,就敲了敲手中的拐杖,朝外走去。
剩下满脸茫然的几人,相互看了看。
林素鲤还欲再问,被金玉护法一把拉住,不得不跟了出去。
李裕鎏和那李姓师兄紧随其后,像是不明白长老异常的举动,又不敢忤逆其。
最终牢房里只剩下了面沉如水的柳雾,和因紧张和长时间未饮水进食,而几近脱力的闻朝意。
以及半掩未掩的铁门。
仿佛一场古怪的闹剧,郑重其事地开场,莫名其妙地谢幕。
***
闻朝意的体力有些撑不住,不得不撑着石床的床沿坐下,哑声喊了句:“师兄。”
柳雾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等待了约有一刻钟,才出言道:“你别说任何话,听我一人说,若日后被人发现,也是我一人叛道,与你无关。”
闻朝意闻言擡眸,不在长老面前时,这位师兄,仿佛又变回了爽朗而温柔的模样。
他没开口,一是实在折腾累了,虽是和衣睡过一觉,但房间潮湿,石床冷硬,难以称之为休息。
二是,他已不再完全信任柳雾了。
柳雾自然也清楚小师弟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快步走到牢房内的黑水池边,挽起一侧的袖子,蹲身将手掌浸入了浑浊漆黑的水中。
原本死寂的水面,立刻如同滴入凉水的热油锅一般,噼噼啪啪沸腾了起来。
沿着与水面接触的手掌,飞速的逆行向上,很快蛛网般微凸的脉络,就爬满了柳雾的手臂。
他表情痛苦道:“你看,我只是个六重的炉鼎,承不住水中的毒,所以不得不效命于歹人,换取每月一份的暂缓灵药,茍活于世。”闻朝意面露惊讶之色,看着柳雾在水池旁席地而坐,随意地在制服上擦了擦手,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故事的最初始于骨香,与闻朝意所调查到的同样,此香源于一个名为贺衔云的修道者。
“世人称他为衔云老祖,为青宿上仙的弟子,实则完全是杜撰的,”柳雾道,“问君山书库内,不向普通弟子公开的古籍上记载着,贺衔云原为问君山开山掌门座下亲传弟子,因贪图美色,迷恋凡世,年轻时多次轻薄门中师兄弟姐妹,而被除名。”
师兄弟姐妹?闻朝意心想,这还是个男女通吃的主。
柳雾道:“被问君山除名的弟子,其余的大仙门自然也不会收留,他只能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讨口生计,如此茍活至中年,竟不知如何炼制出了一种名为骨香的丹药。”
闻朝意静静地听着,心下了然。
贺衔云所留之境虽供奉在奚府中多年,却始终没人能够破除,于是也没人了解,骨香最初因何被制出。
按理说问君山人才辈出,想找到能破此境的修道者,易如反掌。
闻朝意猜测,最有可能的是,奚家并不完全信任问君山,想要留着此境作为底牌,于是压根就没告诉仙门中的任何人。
这群歹人因骨香带来的莫大利益,而聚集在一起,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离心离德,相互猜忌防备,不足为奇。
闻朝意边分析,边听柳雾继续往下讲。
他发现,这位师兄所知的骨香炼制方式,与奚醉所讲述的并无不同。
皆是将原初骨香喂给一重炉鼎,待其以经脉将香炼化后,再取其骨血,磨制成二重骨香,喂入下一个炉鼎口中。
不过柳雾的叙述中少了许多细节,他不知裴家如何被灭门,也不知柳家为何逃离京城,出生没多久就被登长老相中,抱回了问君山。
“我只知相连于贺衔云留下的骨香配方,如今现有的配方中,缺少了一味灵药,灵药的缺失会使得炉鼎中毒,并入魔发狂,最经典的例子,就是当世的魔君奚醉。”
柳雾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仰脸看着小师弟,应是想在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些许诧异。
但闻朝意十分平静地与之对视,漂亮的小鹿眼倒映着死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你……”
柳雾想问“这些你已经知道了是吗”,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换作一段自述。
“二爷九岁时入魔失控后,被登长老弃于蜃窟附近,而后不知去向,多年后仙门再听闻其名时,已炼化九重骨香,尊为魔君,无法轻易征讨。这事令登长老后悔不已,所以在二爷入魔失控后不久,他便调整了骨香的配方。”
说是调整,不如说是将奚家从裴秋水手中得来的,不完整的扶摇玉露秘法,从骨香里彻底剔除。
单拎出来,制成暂缓毒性的解药。
柳雾作为登长老看中的六重炉鼎,被喂下骨香时,已是八九岁的年纪,早就记事明理。
不含扶摇玉露的骨香折磨着他的经脉与魂相,使他痛苦异常,想要缓解这种求死不得的痛楚,就必须效忠长老,为其所用。
好在柳雾天资聪慧,从未办砸过什么事情,不仅取得了长老的信任,还对其偏爱有加,以致连金玉护法和李裕鎏二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柳雾说:“在仙门弟子名单上,我是剑修护法的弟子,与你们同辈。但在长老所持的名单中,我算是他的关门子弟,李裕鎏得喊我一声师叔。剑修是这山上唯一完全干净的一脉,我的任务之一,就是盯着他们。”
这不是个很困难的活儿,至少对于柳雾来说,乐在其中。
他名义上的师父,剑修护法洛开霁,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只为剑道的修道者。
日常生活除了惩奸除恶,就是修习剑术。
柳雾所要做的,就是盯着他和剑修长老,不让他们了解到,登长老和金玉护法等人私下的勾当,一旦他们有所怀疑,立刻想方设法圆过去,并告知登长老。
不过依照柳雾对剑修一脉的了解和观察,暂时还有没有人怀疑过登长老。
柳雾落得清静,不仅能每月领到解药,还能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以及关于骨香的秘密。
至于江湖百事晓这个称号,完全是调查秘密时,顺便了解了一些江湖八卦所导致的。
闻朝意听到此处不禁皱眉,这么好的差事,这么高的地位,柳雾为何又会突然反水?
他可不相信这位师兄,只因自己被抓回仙门,困于牢房中,就会奋不顾身地相救。
柳雾看出了小师弟的困惑,不等他开口,就主动道:“因为登长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