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洞穴结界
鹅毛大雪如期而至，不多时，就覆盖了整片竹林。
落满积雪的夜路本就十分难走，竹楼地处偏僻，山路不曾修缮，深一脚浅一脚，蜿蜒曲折。
倒是并不死寂恐怖，毕竟队伍中有高胜鹤这个碎嘴子的二货。
“柳师弟传讯给我，说他带着齐、迟两位师弟在鱼眼附近，那个曾给闭关掌门送过吃食的地方等我们，”高胜鹤在寒风中呼着白雾，“说是在竹楼大门正南方五里地开外。”
路痴闻朝意听懵了，这黑云压顶的大雪夜，没有司南，谁知道正南方是那边？
奚醉担心他内伤未愈，受不了风寒，将能裹的都给他裹上了，硬是将清瘦少年郎，裹得好似一只北长尾山雀，毛茸茸的，还有点可爱。
闻言，奚醉揽了他一把，道：“跟着我走就行。”
事实证明，队伍中只需一个认路的即可。
三刻钟后，闻朝意头一个看到了远处雪地中举着火把的柳雾，以及跟在后头的齐万松和迟择弦。
柳雾倒是还好，只带了琴、剑、水囊、干粮等物，齐迟二人则是大小包袱挂了满身，仿佛将自己居所中的所有物件都揣到了身上。
“这是打算离家出走吗？”闻朝意嘀咕了一句。
“不至于吧，”高胜鹤小声道，“柳师弟不是只和他们说了，咱们是随‘高人’去寻境的吗？”
边说着还边看了奚醉一眼。
这位魔君大人，因容貌俊俏，气质不凡，其画像曾被门内师姐妹暗地里争相传看。
虽说高胜鹤和闻朝意在仙门中时并未看过，但以防万一，不想被齐迟二人知晓身份的奚醉，还是以黑沙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沉寂的眸。
再走得近些，柳雾也发现了三人的身影，迎上来道：“二爷、璞璞、高师兄，我们在这附近兜了四五圈，实在没能发现端倪。”
江湖上能被称为“二爷”的人自然是不少，但为了避开魔君名讳，通常都是带着姓喊的。
齐迟二人当即对视了一眼，虽困惑怀疑，但都没有胆量问出口，只当对方真如柳雾所说，是个不愿透露身份的高人。
“高人”也没让他们失望，直言道：“西南方向不远处有结界，非常隐蔽，应是长老级别的修道者所布，修为在长老之下的人基本不可能察觉。结界非常霸道，无法巧取，只能强拆。”
齐万松张大了嘴，“高人”的意思是，他的修为在长老之上？
柳雾问：“强拆结界，长老会发现吗？”
“不一定，”奚醉解释说，“之前囚困璞璞的地牢阵法，因阵石点过长老的血，强行破坏必然会被其发现。但结界不同于阵法，若只是落于此处，用来隐瞒某件事物或某个人，未与布下结界者魂相相连，对方不一定能发觉。”
结界就好比是用来掩盖或保护某片空间的罩子，离得近时，能看，能触，能记得，被破除后自然也会所感知。
但若是在天下各处所留的术法数不胜数，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反噬不强烈的，遭人破除，怕是很难第一时间发现。
就如登长老留在桃娘境中的那些红纸人，因年代过于久远，又不在尘世，早与原主断了联系，完全独自出去，哪怕被砍成纸屑，登长老都没有发觉。
当然，其中大抵也有长老年事已高，修为跟不上肉体老化速度的缘故。
站在雪地中交谈并不是个聪明的举动，众人便顺着奚醉所指的方向，朝西南方向的结界走去。
柳雾没再追问奚醉要不要强拆结界，他心里清楚，走到这一步，无论是二爷还是小师弟，都不会再回头下山，随着潜伏多时的两千邪魔，一同无功而返。
别说不一定会发现，哪怕一定会发现，二人也会拼在长老赶回山中之前，于结界中找到他们想要的证据。
虽仙魔有别，门户不对，但这股坚韧和倔强，倒是般配。
奚醉领路，走至一个不甚显眼的山包附近时，突然停了步子。
“在此处等待片刻，强拆结界所溢出的修为，会形成气浪，靠得太近，你们受不住。”
柳雾和高胜鹤听罢立刻驻足，满头雾水的齐万松与迟择弦也一同停了下来。
只有闻朝意又跟了一步，道：“你也多加小心。”
有外人在场，奚醉也不好太过亲密，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将一道保护类禁制落到了他的身上。
“放心。”
魔君大人认为自己非常克制，可他刚走出十多步，就听到齐万松压低了声线，问着：“柳师兄，这位二爷……什么来头，怎么喊小师弟叫‘璞璞’？”
“少问，”柳雾道，“如果你们还想接着修道的话。”
“我是挺想修道的，”迟择弦嘀咕，“但我感觉这问君山巅，无道可修。”
齐万松点头道：“我俩琢磨过了，仙门只想着享荣华富贵，长老只想着受万人敬仰，各脉护法也都离心离德，各怀鬼胎。”迟择弦接话道：“师兄师姐，许多都代表着江湖和朝堂的各方势力，山脚下的记名弟子为了往里挤挣得头破血流，殊不知，山门内无权无势略显平庸的，在想方设法往尘世里逃。”
“剑修长老多年未出面，剑修护法也游历江湖，鲜少回山。刀修、体修、卜修等诸多修术，更是因难以出人头地，而逐年减少，通通改为受长老偏爱的琴修、符修、阵修，”齐万松叹道，“加之傀儡秘法成为禁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问君山，哪有世人口中那般百花齐放？”
盛世繁华的假象，如同腐化的绢帛。
远观华美如旧，一旦走近拿起，便立刻碎如残破的蝶翼。
“再加上快要查无此人的掌门，”迟择弦道，“简直可笑可悲，哪还有道……”
不远处忽地传来震耳欲聋的炸裂声，脚下的山体震动着，将竹梢上堆积的落雪全数晃了下来。
迟择弦吓了一大跳，哪还记得抱怨，只顾得上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密到足以遮挡视线的鹅毛大雪中，一道身影急掠过来，落到闻朝意身边。
正是那位“高人”。
“我好像，”奚醉紧皱着眉，沉声道，“找到贵仙门的掌门了。”
***
找到失踪多年的掌门，对于小弟子们来说，应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当闻朝意等人，跟随着奚醉一同，走入强拆开的结界，再进到一个人工雕琢而成的洞xue中时，没有任何人的脸上，还挂得住笑容。
洞xue很大，位于山体之中，装点得精致华美，像是个没有窗户的特殊居所。
分隔出四个不同大小的房间来，穹顶上皆设有风口，并不使人幽闭烦闷。
原有的结界除了保护此处不被发现外，亦有掩盖洞xue存在，及遮挡严寒酷暑之用。
若仅是这般，此处算得上是个闭关修行的好去处。
只是这华美的居所，应多日无人打理，地板、墙壁、家具、屏风上，都或多或少沾着些不知名的污迹，或泛黄或深褐，散发着刺鼻的异味。
而洞xue最深处的房间中，吊着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衣着单薄，面无血色。
被沉重的锁链穿过琵琶骨，伤口似多年前形成，肩背上的皮肉经过多次损伤愈合，变得狰狞可怖，包裹着生锈的铁链，斑斑驳驳。
他的意识尚且清醒，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擡头，眼眶中却一片雪白，无法视物。
“这是……”
高胜鹤是五名小弟子中年纪最长的，又天性好奇，打听过许多有关掌门的事迹，也见过不少画像。
男子擡头的那一瞬间，他便认出，这正是失踪了多年的掌门，祁无忧。
他心神俱颤，开口想喊“掌门”，却被奚醉用眼神阻止了。
男人见他们不再言语，反倒是主动开了口。声音沙哑至极，像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一般，断断续续。
“来者……何人？”
奚醉朝所有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答说：“魔君殿的人。”
这回答倒不算扯谎，魔君本人也属魔君殿势力。
他想试探这位处境诡异的掌门是真是假，也想知道对方，对于“问君境仅有邪魔才能寻到”一事，究竟了解多少。
谁知男子听后忽地大笑，声音低哑刺耳，动作之大，扯得身后铁链哗啦作响。
“哈哈哈哈……邪魔，邪魔终于杀上问君山了，快……快，快，问君境就在此洞后方，您给我个痛快！”
奚醉也被这疯魔的反应怔得一愣，不确定道：“你希望我能了结你？”
“您觉得我这副模样……咳，活着还有意思吗？”
男子笑累了，又再次垂下头去，他的头发留得非常长，散乱不堪，随着动作，掩住了枯瘦容颜。
“或者，如果您和您的朋友，有时间和耐心……留下来听完我的故事后，再取走我的性命，我将……感激不尽。”
奚醉没有立刻回答，上前探了一番男子的脉象，又折返回之前的房间中，拖了一床还算干净的厚被褥回来，垫在地上。
做完这些后，短刀出鞘，在高胜鹤等人惊骇到想要阻止的目光中，手起刀落，斩断了锁住男子琵琶骨的那四根锁链。